他的語氣充滿了驕傲和敬意,彷佛那酒只有王母娘娘的蟠桃宴里才有,人間哪有幾回聞?
只因一切得來煞費功夫!
玉陵不產葡萄,櫻姑娘央人在西沂買來葡萄種,精心栽植,培育了幾年,直到去年才終于大獲豐收。
飯館里的每個人,都看過她仔細地用那些成熟的、晶瑩剔透的紫萄葡釀酒。
先將酸米入甑蒸,氣上,將去皮尖的杏仁,與葡萄同于砂盆內一處,用蔗糖一斗,熟漿三斗,逐旋研盡為度,以生絹濾過,其三半熟漿潑,飯軟,蓋良久,出飯攤于案上,依常法候溫,入曲搜拌。
所以,每道看似簡單的菜肴,背後都有一段復雜的故事,也包含著櫻姑娘的心血;做的人這般費苦功,享用的人,又怎麼能不懷抱感激,抱著虔誠之心進食?
難怪主子已經對那小飯館「走火入魔」了,小川子由心至外發出由衷的感嘆。
雲墨沒空听小川子的嘮嘮叨叨,專注地盯著眼前的豆腐。
這道「貂嬋豆腐」,豆腐潔白,味道鮮美帶辣,湯汁膩香,他還記得,吃上一口,便是香女敕爽滑,舌底生津。
他纏著她問︰「櫻姊姊,這不就是泥鰍鑽豆腐,為什麼要叫它『貂嬋豆腐』?」
她圍在鍋灶邊忙碌著,笑盈盈地看他一眼,忙里偷閑地說︰「少爺听過說書先生講『三國』嗎?這里的泥鰍呢,就用來比喻那奸滑的董卓,泥鰍在熱湯中急得無處藏身,才會鑽入冷豆腐中,結果還是逃月兌不了烹煮的命運;就好似王允獻貂蟬,巧使美人計一樣呢!」
「這樣啊!嘿嘿,真有趣……」他恍然大悟。
從她口中說出的故事,總會吸引「忘塵軒」里每個人的興趣,明明看上去就是個安靜淡然的人兒,身上卻有種無法形容的吸引力,叫他不由自主地朝她靠近,然後,就再也不想離開。
苞她在一起的分分秒秒都是無比開心的,他愛她,只想跟她在一起。
可是,她不愛他。
半月前,在郡守府,他們分道揚鑣了;他因她的拒絕而惱羞成怒,很有大男子氣概地趕她走了,然後,借酒澆愁。
其實他又騙了她,他根本就無心抓她的弟弟,甚至在她沒到郡守府前就放了他們,她一回家後應該就會看到他們。
他騙她,是因為毫無把握!他平生第一次,做著毫無把握的事情,他可以隱約預見失敗,卻不願意面對,一再地一廂情願、孤注一擲。
他的櫻姊姊,不同與一般的女子,她有主張,更有膽識,連那玉家的親事她都可以想出辦法去退掉,又怎麼會拘泥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因此他才想要逼她!最好是逼迫她答應嫁給他,成了他雲墨的娘子,只要成了夫妻,就再也不怕她一轉身又甩了自己,這才是一勞永逸的辦法。
但是依然沒有用!她是吃定他了,還是說他對她仍然狠不下心?
若是在商場上,遇到這樣難纏的對手,他早就連坑帶蒙,十八般武藝樣樣上場了,「心軟」,那是什麼玩意兒?
可是她不同,她是他的櫻姊姊,是他愛的女人,當看到那張如水的容顏時,他就又變回了少年時代的自己,充滿了依戀、愛慕,哪怕恨她,卻還是不能硬下心腸。
想她、念她,夢里都是她!無奈人家已經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駁回他的求親了,他堂堂一個大男人,哪里還拉得下臉出現在她面前?
所以他只能躲在茶樓上,遠遠地看看她,每天吃她煮的飯菜,以此慰藉思念之苦。
唉,酒入愁腸,愁更愁!這才叫「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啊!
雲墨將手里的酒杯放下,滿桌的賬冊,看不下去。
視線看向窗外,此時天已近黃昏,西邊的天際布滿晚霞,從最深的紅到最淡的粉,如火焰、如春櫻,襯映著一層層的雲,如紗、如霧,柔和地浮動著,蔓延了大半個天空。
金色的太陽慢騰騰地鑽進到了雲里,不一會就被裹成了一個通紅的大圓球,掛在那里,一點點地朝山坡墜落。
整個玉陵城都籠罩在這一片淡紅色的光影里,清亮而瑰麗,彷佛一幅絕世的畫卷。
第3章(2)
與此同時,和往常一樣,茶館對面的「得味居」里,許掌櫃拿出算盤,趁著晚飯前的空檔,開始劈里啪啦地算起帳來。
「櫻姑娘,上個月的帳目已經弄好了。」他將賬本放到櫃台另一邊端坐著的年輕女子面前,眼里浮現出擔憂的神色,「本來上個月店里除去開支還賺了不少,可是算上那一大筆銀子,反而虧了不少。」
正在俯首認真地寫一封信函的櫻寧,聞言抬起頭接過賬本,同時輕輕地頷首,「好,我知道了,先生,辛苦您了。」
「分內之事,櫻姑娘妳又客氣了。」許掌櫃關心地問道︰「夫人在蓬山可還好?我家內人總念叨著想去蓬山看看。」
「多謝楊大嬸掛念,我這正跟娘親寫信呢,這個月太忙,沒時間回去看她,恐怕她擔心了。」
「要不把夫人從蓬山接到玉陵來?大家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這樣的心思我幾年前就動過了……」櫻寧笑起來,「我娘親跟我父親離別時,說好了要在老家蓬山等父親歸來,這麼些年,娘親哪里都不願意去,只一心一意在老宅里等著,生怕父親有一天回來尋不著她。」
許掌櫃感嘆不已,「夫人真是難得的賢妻,獨自一人養育兒女,可不就是戲文里那個苦守寒窯十八載的王寶釧嗎?」
櫻寧听了這話,清麗的臉上不禁浮現出發自內心地微笑。
母親終有一天會與父親團圓的,只要能讓母親一嘗夙願,就算她吃再多的苦,又有什麼要緊呢?
想到這里,腦子里就浮現出一張油頭粉面的臉孔來,正色瞇瞇地盯著自己……
櫻寧厭惡地皺起眉,搖搖頭,像趕走令人作嘔的蒼蠅一樣,欲將那浪蕩子給快速趕出腦海。
「對了,櫻姑娘,那個姓賈的,這個月會不會又要來要銀子?」許掌櫃忽然想到什麼,無比擔憂地詢問。
「會。」
當然會,竟然吃定了她,姓賈的怎麼可能輕易放掉這麼條大魚?
許掌櫃听了,又遲疑地問︰「那咱們……還是按他要的數給嗎?」
「嗯。」不給能怎麼樣呢?錢財乃身外之物,若是真能像姓賈的說的那樣,就算付出再大的代價,亦是義無反顧。
許掌櫃嘆口氣,「櫻姑娘,妳真的相信那姓賈的話嗎?」
「嗯,他既然能說的有鼻子有眼,只怕不是空穴來風。」他竟然能描述出父親的相貌、年齡、口音,令她無法不信,這也是她老老實實被那姓賈的牽著鼻子走的原因。
「可是那事兒,誰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不論真假,只要有一絲希望,我都會當它是真的。」
許掌櫃點點頭,又道︰「是啊,也沒有別的辦法,有一線希望總比沒有的好。」
櫻寧沉默了一會,才笑道︰「先生不用替我操心,哪天我撐不下去了,這『得味居』還是有您啊!」
許掌櫃一听這話,鼻子一酸,堂堂大男人的眼淚差點就掉下來了。
「得味居」這段時間不知道是觸了什麼霉頭,竟然叫城中大戶賈家那不成器的兒子賈仕給訛詐上了,仗著手里捏著一個不知道從何處听來的消息,對櫻姑娘大肆地勒索、敲詐,幸虧「得味居」生意一向不錯,再加上最近有個從京里來的「冤大頭」客人,一日三餐都要店里最精致、美味的美食,好歹才能應付那姓賈的貪得無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