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雲墨差點噎住,立刻將咬了一半的餅連著筷子一齊丟到盤子里,踫都不想踫了,還將惱怒的眸光直直地掃向在門外候著的少女。
只見她穿著一身極樸素的杏黃繡衣、月白羅裙,外罩一件花色同樣樸實的夾衣,烏黑的秀發長及縴腰,被簡單地挽成了髻,只有幾綹垂落在肩頭,這樣普通的裝扮,都能讓他常常盯著看好一會。
看什麼?
看她,看她的一顰一笑、看她的-言一行,她的每一種神情、每一個動作,甚至骨子里散發出來的漠然置之,都教他看得怒火中燒。
沒錯,他很生氣!
所有的人都在關心他、注意他,唯有她不是!
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淡然處之的態度,根本就沒將他放在眼底、根本就是在藐視他!
想到這里,少年生氣地一推盤子,低吼出聲︰「拿走!一點也不好吃。」
忠心耿耿的丫頭們聞言,又著起急來,不知道這小祖宗又是哪里不對勁。
「少爺,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請蔣大夫過來瞧瞧?」
「是這些菜都不合您的胃口嗎?要不先撤了再換些別的?」
一時間,這個問、那個勸,忙得不可開交。
可惜,雲墨根本不買帳,橫豎就是不吃,冒火的眼楮一直瞪著門外的沉靜少女。
縱然荷香和繡菊兩人再沒眼力,也察覺到小主子的不對勁,是打從那早上看到新來的櫻姑娘後開始的。
平日里胡作非為、不亦樂乎的小侯爺,臉上總是掛著捉狹的壞笑,這些天卻一直生著悶氣,連笑都懶得笑了。
這就教人弄不懂了,若是不喜歡櫻姑娘,干嘛留下她?若是喜歡人家,又怎麼總是一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模樣?再說,這餅明明就很好吃,他一開始不也吃得挺歡嘛!現在怎麼又不高興了呢?
丫頭們弄不明白,只好繼續苦口婆心地勸︰「您多少再用一點吧!要不您的身體怎麼受得了呢?」
「是呀,少爺,萬一教出京了的老侯爺知道了,可怎麼得了啊!」
「說不吃就不吃!煩死人了!」小侯爺語氣很冷,顯然很不耐煩。
櫻寧安然地站在門邊,听著少年使性子、發脾氣,還有忠心的丫環們輕言細語、無比耐心的勸慰聲,心兒卻早已飛到了千里之外的家鄉。
一個人用飯,應該是件很淒涼的事情吧!
再多的美食擺在眼前,卻無人分享,只怕也會使人覺得索然無味吧!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在家中時,和母親、弟弟們圍坐在一張圓桌邊吃飯時的場景,雖然不過家常小菜,卻和樂融融。
而母親,連年過節時也總是不忘在桌上替下落不明的父親擺一副碗筷……溫暖、牽掛、關懷,混成淡淡的幸福,那才是家的感覺。
可是這少年呢?卻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櫻寧心中悸動,不禁回過頭朝屋內看了一眼,恰巧正與另一道視線撞個正著!
她靜靜地看著他,不驚慌也不謙卑,他眼神陰鷙冷厲,看不懂心思。
終于,少年的薄唇一揚,叫她︰「喂,你過來!」
「是。」她依言施施然地走過去,站在桌側,福了福身,從善如流地跟著荷月她們一樣稱呼他︰「少爺,您有何吩咐?」
「想你也不是個愚笨的人,應該知道少爺我為什麼吃不下吧?」他挑釁地注視她。
「回少爺的話,櫻寧並不知道。」她平心靜氣地站在他面前,沒有絲毫畏懼。
就是這種神情、就是這種語氣!
她分明瞧不起自己、在心里偷偷嘲笑自己!那晚因思念娘親、傷心啜泣的他,外人何曾見到過?
除了這個臭丫頭!
痹戾陰沉地瞥了她一眼,他驀然嗤笑一聲,「因為你的臉好丑……」冰雪一般的黑眸冷酷無情地盯著眼前的少女,見她正隨著自己的話語低了頭、垂下長睫,卻沒有應聲,便火大的騰地
站起來,湊到她面前,一字一字、重重地道︰「丑得教人……無、法、下、咽!」
第5章(1)
很長時間,她都低垂著臉,看不清楚究竟有沒有掉眼淚。
拿著烏金筷的荷香、捧著白玉碟的繡菊,不忍又憂心地對視一眼,女孩子家的,誰不喜歡漂漂亮亮的?被小主子當著面說自己丑,就算再堅強的人也會受到打擊吧!
但小主子怎麼可能有同情心呢?恐怕他只會落井下石、趁勢追擊!櫻姑娘真可憐,怎麼就這麼不討小侯爺喜歡呢?
很顯然,雲墨也是這樣決定的,所以他重新坐回位置,又換了一種七分惋惜、三分誘惑的口吻,對她道︰「不過這也不是沒辦法的事,我听說宮里頭有一種秘藥,可以把你臉上的胎記給弄沒了,你想不想試試看?」
琉璃似的眸子泛著冷然笑意,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他胸有成竹、得意洋洋,他就不信她不動心!
先是惡毒地給了她一巴掌,再拿出一顆誘人的棗引誘她,誘惑她跳進他剛剛挖下的陷阱。
如果她點頭說「想」,那麼他馬上就去外頭弄些亂七八糟的藥水、藥膏給她抹臉,讓她變得更丑!或許他也會干脆直截了當地跟她說「笨蛋,哪有那種東西?少爺我騙你玩的!」
這都要看他的心情,但當她知道自己被耍了後,必定會露出失望的表情吧?
還有什麼事能比成功地打擊到一個,在心里偷偷瞧不起自己的人更加愉快的呢?沒有!
想到這里,雲墨渾身上下都來了勁兒。
丙然,沒讓他等太久,她便紅唇輕啟、開口了。
語氣一如既往地平靜,听在雲墨耳中,竟沒有半點兒傷心。
她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櫻寧並不覺得自己哪里丑,也不想去改變什麼,多謝少爺費心了。」
屋里很靜,空氣凝固了,稍一踫觸就會爆炸。
荷香和繡菊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喘,雖然她們很佩服櫻姑娘的膽量,下意識地覺得櫻姑娘的這番話沒有哪里不對,但她們看到主子的臉色明顯沉了下去……
一只琉璃碗瞬間飛出去粉身碎骨了,接著他伸手指向屋外,聲音中的惱怒簡直令人害怕,「你給我出去!我不想再看見你!」
荷香萬分著急,如果櫻姑娘這時能好言求饒,那小主子應該會消氣吧?這櫻姑娘雖然來這里時間不長,但那氣質、那性情、那份淡淡的清傲,連好些官宦人家的小姐也比不上。
可再怎麼心高氣傲,畢竟也是個下人呀!為什麼就不能讓一讓呢?
繡菊更是模不著頭腦,小主子的性情雖然談不上好,但從來沒見過他發這麼大的火,就算府里一些關于他身世的流言蜚語傳到耳中,也僅是一笑了之、不置與否。
可今兒……這是什麼了?
兩人在一旁拚命地給櫻寧使眼色,想讓她去說幾句好話,不料她竟然無比利落地轉過身,腳步輕盈地朝外面走去,臉上甚至沒有半點驚慌或者委屈。
倒是從來沒受過氣的小主子,像是被她的舉動給氣狠了,俊臉鐵青,連嘴唇都在發抖。
後來的好一段時間里,因小侯爺發狠話說不想再看見她,櫻寧倒撿了個輕閑,很自覺地避免在小霸王面前出現,更沒待在屋里長吁短嘆,不是去園子里晃悠,就是幫著荷香去庫房領東西。
有一次去領「褰衣坊」剛送來的冬衣,居然還很巧地踫見郝管事,俗話說︰「頭回生、二回熟」,兩人很快熟絡起來,有時候還在一起聊上幾句家常。
「郝管事,又有好幾天沒見您了。」她笑盈盈地迎上前打著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