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非煙在房間里躑躅了許久,在成童真誠的贊美中,才遲遲疑疑地邁出了第一步;但她一出門反而沒有一點扭捏之色了,挺直著背,整個人如同山間的一株小竹子,清新美好,顧盼間又有一番獨特的優雅從容氣質。
處在遠郊的小鎮並沒有她想像的窮苦貧困,寬敞的街道兩邊,大多是三層高的白牆紅瓦房,房前各家都有一個小小的院子,隨意地種點瓜果蔬菜,養一條可愛的小狽,別有一番趣味;街上走動的人不多,但每個人幾乎都相互認識,看見了就會很大聲地打招呼,那聲音一直能傳出老遠,震得杜非煙耳膜隱隱發麻。
成童就常有這個待遇,小鎮的人似乎都認識和尊敬他,見了面總會恭恭敬敬、熱熱情情地稱一聲「成先生」,但成童卻惜字如金,也不把她介紹給那些對她充滿好奇的人,只是點個頭,就繼續帶著她走自己的路;不過杜非煙莫名其妙固執地認為,成童不打招呼,只是沉默冷淡的本性使然,絲毫沒有對這些人存著輕慢的心思。
大概走了十幾分鐘,兩個人拐進一條小巷,又走了幾步,成童停下腳步,說︰「到了。」
杜非煙抬起眸,鏤空的鐵門上方掛了一塊一尺左右的木框,上面裝了一張以大力水手為背景的海報,海報上彎彎扭扭地寫著「麥莎育幼院」這五個字。
她當時被吻得渾渾噩噩,耳邊似乎听到成童說要聘請她當麥莎的老師,因為沒逐字听清,以為听錯了,又沒什麼心情追問清楚,就沒放在心上。
成童頗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跟守衛說了聲,守衛便高高興興地打開鐵門,身子筆挺地站到了一邊,仿佛他迎接的是一尊受萬人敬仰的大佛。
杜非煙實在有些不以為然。
第4章(2)
罷走近主屋,一窩蜂的孩子軍團,就聲勢浩大地沖了出來,年紀有大有小,看見成童活像蜜蜂看見了花蜜,「嗡嗡」地全部都圍在了他身邊,鬧成一團;看樣子,成童這家伙是這里的常客,跟孩子們都混得老熟。
而成童雖然神情苦惱,但眉角眼梢卻透出一股暖意,看得她怦然心動,隨即又暗罵自己犯什麼花痴,鐵定是頭腦錯亂,才會有這樣亂七八糟的念頭。
蹲子跟孩子們說了一會話,把激動的孩子們安撫下來後,成童走到跟在孩子後面的老人面前,老人大概六十來歲,身體硬朗,笑起來非常慈祥。
成童向老人家介紹︰「院長,這是杜非煙,她很希望能幫麥莎的孩子們上課。」
杜非煙很佩服成童睜眼說瞎話的能力,但對著一個感激涕零的老人,類似「其實是他逼我,我並不心甘情願」這些話,她又怎麼說得出口?
老院長感動地握住了她的雙手,「你真好心,不僅人長得漂亮,心地更是一等一的棒。」從小到大,各種溢美之詞杜非煙都听到生繭了,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夸她心腸好;杜非煙望著老院長招呼小朋友過來打招呼,一張張單純的小臉朝她露出青澀靦腆的笑容,忽然問忍不住蹲子,模了模身邊孩子的頭發,頭發軟軟的,乖巧的模樣像極了家里的吉女圭女圭。
小孩兒也不怕生,可能感覺很舒服,一個勁地把烏黑的小腦袋往她手里鑽,杜非煙實在癢得受不了了,咯咯笑著藏起了手,小孩兒失落地叫了聲,隨後仰起圓圓的小臉,烏黑的大眼圓溜溜的,露出可愛的小虎牙,對她甜甜一笑,「漂漂姐姐,漂漂。」
杜非煙越看越歡喜,「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兒很是鄭重地思考了一會,才女乃聲女乃氣地說︰「洋洋,我叫洋洋。」
杜非煙還想模模小孩兒的頭,夸他的名字好听,但是她尚未開口,就被圍成一團的小孩兒們的歡呼聲淹沒。
「我是樂樂!」
「天和!」
「漂亮姐姐,我叫吳蘭!」
杜非煙怔怔地,都是一群四、五歲的女乃女圭女圭,咬字不甚清晰,白白女敕女敕的小臉上笑容靦腆而燦爛,爭先恐後地報上自己的名字,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成童一眼。
成童微微一笑,走過來加入這個小圈子,孩子們的注意力立即轉移;杜非煙看到自己被迅速冷落的過程,沒來由地有些失落,手上傳來一陣麻癢,她低頭望去,原來是洋洋還膩在她身邊,百折不撓後終于找著了藏在身後的手,連忙用頭拱了上去。
心里些微的失落迅速消散,杜非煙對著四、五歲,尚不知美丑的小男孩傾情一笑,笑意一直從唇角蜿蜒至眉梢,本來稍顯冷淡自持的精致容顏,一瞬間生動起來,熠熠生輝。
成童無意間抬頭,立即被她的笑容俘虜。
原來她也可以這樣笑,不帶絲毫譏嘲,一種透明的、純善的、溫柔的笑;這樣的,可以致死般的纏綿。
後來院長跟杜非煙說明了院里的情況,原來,小孩子們都怕出去上學,怕別人嘲笑他們無父無母,是石頭里蹦出來的野孩子,年紀大了、稍稍懂事點了,才肯背著書包出門,但這樣一來,學習進度就跟不上了;所以,成童就和老院長一起想了個方法,就是請人來院里給孩子們做學前教育。
先前,一直是孔可可帶著孩子們,孩子們也都很喜歡那個溫柔可愛的大姐姐,但是最近孔可可的親生父母找上門來,說要可可認祖歸宗,听說當時父母被賭債所累,為了保全她的安全,才把她扔到育幼院門口,現在情況好轉,立刻馬不停蹄地來尋回女兒了;可可心腸軟,對著兩張老淚縱橫的臉,也只能陪著哭,哪還有什麼怨氣?乖乖地跟著走了,但她自然也不肯放棄這里,說好一個月之後就回來。
杜非煙當即冷哼一聲,孔可可在她心里留下的印象實在太淺,只記得她傻乎乎地問「草莓甜不甜」的模樣,果然痴傻,長大了也沒什麼改進。
案母舍棄孩子縱有千般理由,但沒有一個理由,可以把這件事變得理直氣壯。
成童復雜地盯著杜非煙光彩奪目的臉,上面沒有一點陰霾,明朗若春。
杜非煙跟孩子們見了面,各自作了自我介紹,與孩子們相處的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已經到了中午,小孩們一哄而散,趕去大廳吃飯。
成童和杜非煙落在後邊,正問她午餐如何解決,就听老院長笑咪咪地說︰「留下來吃吧!雖然是兒童營養套餐,不過,味道還是挺不錯的。」
成童以為,杜非煙鐵定是毫不留余地的一口拒絕,想不到,她想也沒想地一口答應,于是成童不由地投給她一個疑惑的眼神。
杜非煙本想不予理睬,當作沒看到,但成童把表情變成聲音又問了一遍,她挑了挑眉,說︰「我本來就不期待小鎮上能吃什麼東西,兒童套餐至少衛生,已經達到我的期待度了。」
看到成童的表情一凜,杜非煙只想把亂說話的舌頭咬掉,雖然說這些確實是她的心里話,但又有點不同,因為她留下,絕對不僅僅是這樣的原因;可是她一出口,這話怎麼听,都是赤果果的挑釁,她雖然沒想過化干戈為玉帛,但也存著和平相處的心思。
幸好老院長轉了回來,打散了空氣里的火藥味,「這個廚師也真是的,他居然按份做,一份都沒多出來,你們稍等一會,我已經讓他再多作點了。」
老院長又走了,只剩下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會兒,最後是成童放軟了口氣,無奈的眼神透著一股寵溺,跟她聊關于麥莎育幼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