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凡的態度,擺明了要「送客」。
逸桀被逸凡的態度氣得接不了話,索性如老人家之願,自動離開。不過他可是非常用力地甩上房門,充分表現出他的不滿。既然跟動物類溝通不成,那使用一丁點暴力發泄怒氣總成吧!
房門被惡狠狠地關上後,逸凡才抬起頭,吐了一口氣。
第三杯咖啡,眼看就要見底了。
他已經許久許久不曾一夜連續喝上三杯咖啡了。然而今晚,他想,無論他是不是喝了三杯咖啡,八成都無法人眠吧。
這些天,他知道得愈多,就愈是無法壓抑滿懷怒氣!是氣誰多些?他不太能分得清。
氣那已故的男人?或是氣不肯反抗的孩子?氣她的懦弱、瘦小、逆來順受?
雖然他的理性不難明白,一個只剩父親能依靠的孩子,沒有多少反抗空問,然而,他就是怎樣也無法停止對她生氣,氣她讓那些傷害發生在自己身上。
另一方面,他也氣自己莫名涉人這場社會上早就習以為常的家庭悲劇;更氣的是,也許他看待這場悲劇的角度,太過苛刻了。也許他根本不該苛責那個毫不反抗的孩子,也許她不是不願反抗,只是無力反抗、不知由何反抗。
唉……逸桀其實錯了!
假使可以,他多希望自己的人性能完全泯滅,在這種時刻。
如此,他就不用拿著這張看來冷漠的表情,面對那個驚惶脆弱、一無所有的小女生;更不必狠著心逼她長大……
他其實真的很希望,他沒有絲毫人性。
林里的咖啡,真的空了。
而頭一回,總覺時間不夠用的他,竟驚覺眼前的夜晚似乎遙遙無結束之期般,漫長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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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學里,只要考完所修課程的期末考,就算開始放寒假了。因此即使是同班同學,每個人開始放假的時間也不見得相同。
若殊這學期比較幸運,選修課程的期末考全比必修課期末考時間早一個禮拜。所以考完最後一科必修期末考,班上還有一大半人等著奮斗其他選修考試,她就已經進入放假狀態了。
她要帶的行李真勉強要算行李,也實在少得有些寒酸可憐。只消簡單用一個小型背包就裝好了,埋頭裝了三件擦洗衣物和兩本書。
出了恆春車站,若殊的第∼件事是找提款機。
四個月生活費三萬兩千塊,加上學雜費、住宿費,她算了一個整數——六萬五千塊。
領完錢,她走回恆春車站等林伯接她。沒多久.一輛藍色小貨車停在她面前。
「上車。」駕駛搖下車窗說,口氣冷淡。
她的吃驚很明顯,沒想到來接她的人會是楊逸凡。盡避吃驚,她也沒開口說什麼,靜靜上車、關好車門。
「我正好有事到鎮上來。」車子開了好一會兒,他說話的聲量突然得刺耳。
這句話是為了解釋接她的人何以不是林伯嗎?他像是需要向人解釋的人嗎?若殊不自覺地擰了擰眉,卻不忘對他的話以默默點頭當做反應。
她一直以為,他這人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根本不顧別人感受,只會自以為仁慈做自以為對的事!就像他三個多月前說的、決定的,關于她未來幾年該怎麼過,那態度仿佛他安排的是某項理所當然的工作進度,而不是一個「人」未來幾年的生活。
她,不過是楊逸凡的一時仁慈。
她會一輩子記得那個桌上攤著一張剪報、一張提款卡的夜晚。
那晚,她一個人盯著那一紙一卡,茫然得找不到半點頭緒。然而或許,真正教她永生難忘的,是楊逸凡說那句一時仁慈的施舍態度。
那夜,她才明白自己是真正、徹底地一無所有。
即使楊逸凡「∼時仁慈」給她一張卡、給她一個看似能暫時安頓的地方.但同時楊逸幾也讓她深刻體會到「一個人」的滋味,有多無依。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說得多好的一句話。
從她醒來得知自由那一刻起,她沒有一秒想過要回去那個殘破不堪的「家」但當楊逸凡抽出那張剪報後,她才領悟到「無不是父母」這句話的真諦,再好再壞的父母,即便終生不再相見,都還有絲血脈維系的存在感,就算一無所有,這世上她至少還有個「家人」……
案母再不是,最少最少仍有這麼一點「是」;最少最少仍頂著「家人」這個位子啊。
可是那晚,楊逸凡教她明白了一無所有的真正滋味。雖然一切不是他的錯,甚至他還一時仁慈地給了她幾分施舍,讓她「表面上」不是完全一無所有。
她沒問過楊逸凡把父親的後事「處理」在什麼地方,沒回過那個被火燒淨的家。倘使一把火能燒干浮一切污穢、苦痛;倘使一把火的發生是為了讓一個人重生.她怎能不下決心對那些過去不聞不問?
想及此,若殊不自覺輕嘆了氣,聲音很輕很輕,輕得連她都沒意識,但楊逸凡卻往意到了。
「你不需要趕著回牧場,學校沒有活動嗎?你應該跟小草一樣,多參加活動。」
她搖搖頭,依然無聲。
對她無聲的回應,他不甚滿意,于是回以枯I同沉默。他們一路由恆春鎮,用沉默熬了半個多小時車程回到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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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生,這里交給你,三點以前能做完嗎?」楊逸凡示範如何將堆在馬廄入口旁的草料,分別鏟進馬欄前,爾後才回頭看一直站在他後面的若殊。
她,仍是點點頭,無聲。
楊逸凡帶了點在若殊看來不明所以的怒氣,將鏟子攔在一堆草料上——說扔在草料上頭,可能會比較恰當些。快步走出馬廄。
走了約莫十步遠,他忍不住回頭看,只見那瘦小的女孩子,已經開始一鏟一鏟做著他交代的工作,面無表情。
可惡!他為什麼覺得自己像極了虐待兒童的壞人?
懊死的!懊死的!她怎麼不留在北部輕輕松松教她的家教就好?!他明明幫她安排好了,她卻硬是要回到這個偏僻的牧場,做這種免不了要日曬雨淋的辛苦工作!
她存心故意跟他過不去嗎?故意挑釁他嗎?
不,她不可能知道那些家教是他安排的,她沒有理由因為他而拒絕那些「苦苦哀求」的家長們,更要拒絕早該拒絕,不該只拒絕寒假這段期間。
懊死的!這孩子腦袋里到底裝了此汗麼?
她才回來一天,仔細算甚至不滿二十四個小時,但是他卻被氣得快七竅生煙了。她不但放著北部輕松的家教不做,回來找苦頭吃,更在回牧場的第一個晚上,就拿了六萬五千塊給他。
說是要還他先前代付的學費、生活費,並說從現在開始他不需要再幫她墊付任何費用,更表明上學期他幫她買機車的錢,下學期就能還他一部分了。
對她一連串的「說辭」,他沒表示任何意見,昨晚恐怕是她對他說過最多話的一次,不過仍是用詞精簡。他沒表示意見,不是他沒意見,而是她的「表現」原就是他要求她做到的。
可是,他要的是她活得有「生氣」、他要的是她的「反抗」,而不是現在這個死氣沉沉的模樣,對一切逆來順受!從早上到現在,不管他要求的工作有多辛苦,她所有回應只有一種——沉默、點頭、面無表情。
他能不生氣嗎?明明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孩子,卻活像七八十歲的老人,暮氣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