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菁菁拍拍慕容則的頭,「小則,我們也舍不得輕宛,可是若不是她,你想想,現在的日子會是什麼樣……」
什麼樣?就是冷冰冰的樣子吧。他想起剛從楊宅回來的那段日子,爹整日沉著臉,娘以淚洗面,他自己懷中空落落的,只好抱著那個傷重的孩子,當作是自己的姊姊。慕容山莊這樣大,住的人卻很少,如果不是她在里面又叫又跳,增點熱鬧,那有多可怕?
看看,她就連睡容都是高高興興的,慕容則坐在床邊看著,跪了一夜膝蓋又冷又痛,心里卻很暖和。
他終于明白,這個假冒的慕容輕宛已經不知不覺地佔據了他們一家人的心。現在,他們再也離不開她了,她就是不可取代的、活生生的——慕容輕宛。
慕容則還是喜歡冷著臉裝小大人,慕容輕宛也還是喜歡賴在他身邊,唯一的不同就是,現在她再怎麼胡鬧,他都沒有發過脾氣。于是,夏天扇扇子冬天生火爐,慕容則三伏三九苦練功的生活,硬是被心疼他的慕容輕宛給破壞掉了。
大概真的是太寵她了,這一年來,她越來越無法無天,像今天居然一整天都不見人影。今天是他十歲生日,山莊里人多事雜,她怎麼就不懂得注意安全?
「輕宛……慕容輕宛……」慕容則找遍整座山莊,汗水越流越多,眉頭越皺越緊。
最後,他回到竹樓下,揚聲喊道︰「慕容輕宛,你再不出聲我就砸門了!」
等了片刻,依舊悄無聲息。慕容則扎好馬步,對著門正要出掌,突然听到樓里傳來幾不可聞的細語——
「門又沒鎖,你砸它干麼?」
慕容則額上青筋暴起,一腳踢開門,沖上樓去。「我第一次敲門時,你怎麼不回答?」
慕容輕宛正臉色青白地縮在床上,雙手不住的揉著肚子。「那時……我吃壞肚子了,正好在……」
擔心的神色閃過,慕容則斥道︰「我早就警告過你不要亂吃東西。」
「為了昨天的那幾個珍珠丸子,我今天一天都沒能下樓,你就別再說了。真想看看你過生日的場面啊……」她垮下小臉,不斷咳聲嘆氣。
「有什麼好看的,煩死了。」慕容則不屑地撇嘴。
「你是‘江湖第一莊’的公子呀,你看這兩天莊里來了多少人,光是廚子僕佣就多請了幾十個,還有什麼戲班子、雜耍班的,今天應該也有許多客人帶了賀禮過來,肯定又熱鬧又好玩。」
他只當沒听到,左看右看,皺皺鼻子,問道︰「什麼奇怪的味道?」
慕容輕宛暗地里搖搖頭,她這個弟弟就是不懂得欣賞這些有情趣的東西。「听說這是西域進貢的龍涎香,這次你生日,有人特意從貢品里面偷……哦,不是,是拿了一些過來,送你當賀禮的。」
「這味道有什麼好。」慕容則坐到窗邊透氣,無意間看到桌幾上一碗羹湯動都沒動。「你還沒吃晚飯?」
「這芙蓉羹據說也很難得的,可惜我拉肚子……要不你嘗嘗?」
慕容則看看慕容輕宛期待的眼神,再看看那碗冷掉的羹湯,嘆了口氣,舀了一勺吃下肚。每次被酷愛吃食的她拉著嘗鮮時,總會倒霉,不知道這次有沒有例外。
「怎麼樣?怎麼樣?」慕容輕宛眼眸閃閃發光。
「還可以。」
「這是別人專程送來給你的賀禮耶,你只說還可以,這嘴巴也太刁了吧。」她模模肚子,想了想,還是決定下床。「不行,我一定要嘗嘗。」
手忙腳亂穿好鞋,抬頭一看,空空的碗底正朝著她笑。
還沒來得及端起長姊的架式數落他,只見他把碗往桌上一擱,厲聲斥責,「你到底有沒有記性?拉了一天肚子還沒好,現在又要吃什麼芙蓉羹,你不吃會死啊?」
明明是弟弟,怎麼教訓起人來這麼凶?她狠狠的瞪他一眼。「我是你姊姊,對長輩要尊重。」
慕容則冷笑,「我比你大一歲。」
「可誰讓慕容輕宛比你早出娘胎兩年呢,我頂替了這個身分,也只好勉為其難老得快一點了。」她夸張的嘆氣,臉上淨是得意的笑。
慕容則高高昂起下巴,望著窗外漸沉的夕陽,對她理都不理。
丙然,過了一會,她就忍不住說話了,「小則,晚上你有沒有空?陪陪姊姊好不好?」嬌嬌軟軟的聲音,撒起嬌來更是令人耳朵發癢。
他真不懂,分明把他當哥哥耍賴,還偏要爭這姊姊的身分,總結起來就是三個字——孩子氣。
「我要走了。」他冷冷地丟出一句,起身下樓。听到身後樓梯傳來的咚咚響,他頭也不回,越走越快。「你不用跟著我。」
「哎呀——」
第1章(2)
慕容則耐下性子,回身扶起摔趴在地上的慕容輕宛,不敢太用力。他這個小姊姊練了六年的功夫,卻根本都沒有長進,身子骨還不及他六歲時,有時候他還真懷疑,她的骨頭是不是像她的聲音一樣軟。
「小則,你要去哪兒,帶我一起去嘛。」她索性端起了姊姊的架子,賴著弟弟不放。
慕容則突然微微笑了。
望著那令人脊背發寒的笑容,她身子不禁抖了下,她吞了吞口水,便听到他說︰「拜你的芙蓉羹所賜,我的肚子現在咕嚕作響,你要來就跟來吧。」
她居然真的跟來了。
「小則,我近來看了些醫書,要不要開些巴豆給你吃吃?」慕容輕宛在外面扯著草,興致勃勃地辨認哪些是藥草哪些是普通的草。
自從傍晚喝了那碗芙蓉羹,慕容則的肚子就沒消停過,听到慕容輕宛這麼說,他險些一頭栽進茅坑里,「巴豆!你……你到底想怎樣?」
「止瀉啊。」慕容輕宛理所當然地說著,「書上說一斤巴豆就能夠治很多人了。」
一斤可以拉死很多人了!「你再回去仔細看看,巴豆到底是干什麼用的!」慕容則忍無可忍地吼道。
說起來她是神醫楊繼年留下的唯一骨血,但她的身上哪看得出一點神醫的影子,活月兌月兌是治死人的庸醫。
這情形直到半夜方才好轉。慕容則告別同生共死一晚上的茅廁,勉強支撐著回到自己房間,癱軟在床上。
慕容輕宛在後面寸步不離的跟著,見弟弟這樣,她撇撇嘴道︰「什麼嘛,不就是一碗芙蓉羹,搞成這樣,我看哪,一定是你平時練功太勤快才會這樣……」
慕容則沒工夫理她,呆望著自己的左掌出神,掌心一顆紅痣有紅豆般大小。他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長了這一顆痣,但是天剛黑的時候,它明明才如芝麻般那點大,什麼時候變這麼大了?
「這是哪來的?」慕容輕宛擠上床,好奇地湊過腦袋。
「輕宛,快去把爹娘找來。」慕容則皺眉道。
第二天,太陽剛剛升起,一只小老鼠被丟出慕容輕宛住的小竹樓,那只老鼠還沒來得及跑進林子,突然眼耳口鼻汩汩流出血來,不多久就死在草地上,身下流了一大攤血。
慕容輕宛驚駭地望著眼前這一切。那只老鼠是爹親手抓的,只不過舌忝了下那個盛芙蓉羹的碗,在她房間待了一會兒,怎麼現在就變成這樣了?
很快,慕容山莊響起了鋸木聲、鑿釘聲、喝聲,凡是慕容則常去的屋子都多裝了一道門,窗上還掛著厚厚的氈簾,慕容輕宛稱之為「慕容則專用黑屋」,因為她的小則,從此白天只能在這樣的屋子里待著,再也不能見到陽光。
「慕月」無色無味,龍涎香為引,月復瀉為癥,見光毒發,血竭而亡——這些她都不懂,她只知道,整天待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真是太可憐了。她私下哭了很久,決定帶點禮物去安慰她心愛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