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礎洋呼吸一下子變得稀薄,聲音像是哽住了。
「那一櫃子的東西我沒一個用得上的,除了心……這是你最應該給我的,我好不容易說服自己不需要了,你又送上來。你到底有沒有顧慮過我的想法?一下不給一下給,我好累……」
他安靜了一陣,忽然問︰「你……討厭我了嗎?」
「……」
「討厭到……一眼都……不想、看到的程度了?」
他一字一句,說得很仔細緩慢,大抵是扯到了嘴巴里的傷口,偶爾能听見吸氣的聲音,可還是極力訴說,怕拖到一點,她就要把電話掛了。
「真的不能……原諒我嗎?」他問。「一點點……都不行?」
杜樂茵沒回答。
「很多事,我以前……做得不好,但……我可以學……學,變成你喜歡的,那種樣子。我……需要的,只是時間和……機會。投資都要……等一陣子,才會有……成果,我沒有……失敗過,股東……都很信任我……」
「……」
「樂樂……相信我。」
「愛情跟做生意,是不一樣的。」光是籌碼就大大地不同。
杜樂茵緩緩吐了口氣,听他沒再講話,便把電話掛了。
簡礎洋握緊了無聲息的話筒,杵在那兒,動彈不得。
隨即看向醫院門口,恍惚地睜大了眼。
她站在那兒。「礎洋。」她開口,那聲音听起來像是無可奈何地認輸了。「我不討厭你,以前沒有、現在沒有,往後……大概也不會有吧。」
簡礎洋看著她。
她苦笑,詩人顧城曾說︰把心給了別人,就收不回來了。盡避後面的語句多少有點替濫情粉飾美化的意思,她仍願意記住美好的部分,虔心信仰。
「我會學著向你好好表達我的想法,我希望你可以稍微尊重我,不用特地變成我喜歡的樣子沒關系。」其實是現在這樣,她……就覺得夠了。
簡礎洋腳步踉蹌地上前,一下子抱緊了她。
抱得很深、很用力,杜樂茵幾乎以為自己會窒息而死。
但死在此時此刻,或許也是一種幸福。
想著,她一笑,抬手回抱住了他。
他渾身一顫。「樂樂……」
向來強勢的男人,如今卻顯得既疲憊又可憐,杜樂茵嗅聞到他身上傳來的藥水味道,淚意再度涌現。「我……我先說,我現在沒辦法跟你復合到以前那種地步,我也需要時間,或許最後我還是不會答應,我不知道……我現在很混亂……」
她只是……無論怎樣都走不了。
每走一步,腦袋里就會有個聲音說︰「別走……別走……」
一聲一聲,像掐住她的心,終于令她不可自拔地心軟了。
本來決定用電話講清楚,他沒接就算了,卻一連打了五通,一開口就不自覺抱怨起來,听到他說會努力變成自己喜歡的樣子,真是氣得心都揪了,敢情她以前那麼喜歡,他都以為是假的?
她想,這個人肯定終其一生都不會明白,她究竟有多喜歡他。
所以才會在分手以後,那樣有意無意地出現在她面前,擾亂她的心思,甚至打算拿自己的身體健康當作籌碼,倘若不是後來打消了念頭,她真的是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寧可一個人放在心里,把這喜歡默默地帶進墳墓里了。
「從今以後,你要很喜歡我,只能喜歡我,什麼都不用給我沒關系,可是心要給我……」
她感受到男人身軀的一陣顫抖,良久之後,才伴隨肩膀上的濕意,听見了男人在她耳邊,低低地說了一聲「好」。
「茵茵,等會兒我們約唱歌,你去不去?」
同事下班前過來邀約,杜樂茵笑了笑,語帶抱歉地搖頭道︰「拍謝,我有約了唷。」
「呴,又有啊?」同事說不清是羨慕還嫉妒,忍不住抱怨。「你最近很難約喔!」
「哪有,我之前都嘛有去。」杜樂茵抗議。
同事不屑地哼了兩聲。「約你你說不來,來了你又不High……」刻意怪腔怪調,唱得杜樂茵好氣又好笑,推了她一把。
幾個同事嘻嘻鬧鬧,換好衣服出了更衣室,離開公司。
夜幕低垂,連百貨公司都打烊的此刻,繁華的台北城仍舊一片喧鬧景象,似乎沒有休憩的時候。杜樂茵笑笑告別同事,獨自一人加快腳步,直到穿越了前頭一處公園,才稍稍放緩。
對面的馬路上停了一台銀色的Lexus,車頭燈在黑夜里熒亮得好似等待旅人歸宅的燈火,她不自覺微笑,奔上前,很自然地拉開車門坐進去。「等很久了——嗄?」
「你是誰?」
老天,搭……搭錯車了?
駕駛座上的陌生男人顯然也吃了一驚,杜樂茵超級糗,邊道歉邊下車,尷尬到不行。她居然連確定一下車主都忘了……
「樂樂?」還沒把人家車門關好,簡礎洋便自另一頭趕了過來。
他步伐急速,表情嚴峻,杜樂茵還處在剛才的窘況里,見了他多少松了口氣,不料他氣急敗壞地一把拉住她的手,忽問︰「手機怎麼沒接?」
「呃?」杜樂茵一愣,騰出手掏出手機一瞧。「啊,沒電了……」
「……」簡礎洋無言,深呼吸好一陣才放開她。「我遲到了。」
他語氣很硬,隱含對自己的責備,她不解地眨了眨眼。「不會啊。」他們實際上也沒約定確切時間,畢竟她下班未必每天準時,偶爾會提早或拖延五到十分鐘,但仔細一想,確實沒有一次是由她等他。
所以她剛剛才會下意識就……
想到自己上錯人家車的糗事,杜樂茵臉紅。簡礎洋沒多說,只在內心默默決定,往後他得更早到。
他拉著杜樂茵上車。剛才那一幕簡直就像杜樂茵要跟別人走了,聯想起前些日子看著她和別人親密,與他卻似隔了楚河漢界……簡礎洋不禁心慌。該死的跨國會議!他月復誹,從沒為公事如此煩躁不堪,好不容易挨到結束,她手機卻打不通……
即便知曉眼前發生的事不過只是誤會,他心里仍舊難受,致使他一路上不言不語,很是陰沉迫人。
杜樂茵原先正在解釋這起烏龍,察覺到他的異狀後不禁也沉默下來,車廂內一時無人說話,只剩廣播的樂聲空蕩地游走在兩人之間。
第9章(1)
簡礎洋把車駛進她家小區。從兩人「和好」後的一個月來,他都會騰出時間接她下班,杜樂茵一開始不想他特意如此,他卻非常堅持——而且他聰明地換了一種方式,用很淺淡卻仍掩不住失落的口氣道︰「你不喜歡,我就不做了。」
真是……教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最後索性隨他去,但仍配合他的工作習慣,盡量把班都調換成了晚班。
簡礎洋臉色鐵青,她在黑暗里瞅睬他沉冷嚴肅的側顏,暗暗嘆息。他這麼忙碌,下班時機多數不定,如今卻堅持一個多月,該是極限了……等車停好,她便道︰「那個……之後,你不用特地來接我了。」
他一驚。「為什麼?」
杜樂茵為他激切的反應感到奇怪。「你不是很忙很累了?既然如此,就不用再勉強……」
說罷她準備下車,他沉聲阻止。「等一下,誰告訴你我很忙很累的?」
她一愣,心想這種事看你的態度不就知道了嗎?想起他路上一臉很不高興、很不耐煩的表情,她心里酸酸的,不禁嘆道︰「你這又是何苦。」
簡礎洋一顆心幾乎擰在那兒。他知道,他們現今情況不算復合,她只是給了他一個重新追求的機會,這段日子他們兩人的互動更是規矩清白得好比一杯溫水,不冷不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