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萬惡的特權階級。
吐司弟在內心吐槽,看著二姐為其忙進忙出,頗不是滋味。
「一人做事一人當,我留下來照顧,你回去。」
杜樂茵睞了自家小弟一眼,明顯不信任。
杜司爵「靠」了一聲。「要不你找他家人過來?我知道人是我打的,對方不會善罷干休,但誰教他先做出那些啟人疑竇的行為來……總之,有他們盯著,至少你不用怕我粗手粗腳。」
家人……這不期然的兩字令杜樂茵一怔,過去她問過簡礎洋一次,對方只淡淡地表示母親已逝,父親健在,過得很好,除此之外便不肯再多提一字。她見他不想談,也就沒再多問,只覺該曉得的時候就會曉得,不料後來分手,她才發現自己對他的家庭背景,始終一無所知。
「茵茵?」杜司爵見她沉默,表情不對,忽然領悟。「喂,等一下,你、你該不會……」
她尷尬了。確實,兩人交往過不算短的時間,卻連彼此有哪些家人都不清楚,這未免……
「你……你不要告訴我你打算跟他復合,我不允許!」開玩笑,倘若要被大姐知道二姐之所以跟曾傷她心的混蛋復合,起因于他沖動一揍,他還不被抓去剝皮拆骨?思及此,杜司爵頭皮發麻,很激動。「你不是應該很討厭他嗎?」
「呃……」原來是這個……杜樂茵吁口氣,睇向躺在病床上的人,良久道︰「我很喜歡Costco的凱薩色拉。」
「啊?」
「剛分手的時候,你們都知道……我的狀況不大好。」杜樂茵無奈一笑,那時的她,只能用「歇斯底里」四個字形容,莫名其妙會哭,沒有理由地渴望大叫,情緒不定,活像個瘋子。「有一次我去Costco,一口氣買了十個凱薩色拉回來。」
「……」
「我只是想,如果我能把從前最喜歡的東西吃到討厭了,也許就可以不那麼喜歡他了。我拼命吃拼命吃,結果發現,人啊,根本就沒辦法輕易討厭過去非常喜歡的東西,到現在,我還是很喜歡Costco的西澤色拉。」也還是……很喜歡這個人。
她看向自家小弟,盈盈一笑。「喜歡與否,從來就無法靠意志力控制。像你明明就很討厭甜食,卻很喜歡楓糖,不是嗎?」
「那是……」杜司爵語塞,滿臉脹紅。他想辯駁,卻又清楚明白自己打小就沒能欺瞞過她什麼,相較于一根筋很好懂的大姐,他更怕這位心如明鏡很難懂的二姐,索性雙手一攤。「好好好,這事我不管了,你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行了吧?」說罷,仍心有余悸地附加一句。「總之你別讓大姐來問我啊,她很‘番’的。」
「放心,不會的。」杜樂茵一笑,喃喃。「而且……就算很喜歡,我依然吃怕了。」
「什麼?」
「沒事,你回去吧。」
在杜司爵離開以後,杜樂茵申請了一張陪伴證,被問到和病人是什麼關系的時候,她怔忡了一下,感覺好像回到兩人交往之前,阿銀師傅也曾這般問過她。
當時,她是如何回答的?
「朋友。」如今,她最多只能回答到這個程度。
還是喜歡,很喜歡,喜歡到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人下咒了?
最少在一起的那年,他很寵她,不論出于何種理由、不論是不是她盼求的方式,那都不是假的,她無意抹滅。
杜樂茵嘆氣,躺在硬邦邦的折迭床上,透過窗外薄薄的燈光看望簡礎洋模糊身影,咬唇道︰「我才不要再給你一次機會……」
她喃聲,恍若自言自語,抑或是一種自我說服。
而一旁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好似在黑暗里睜開了眼,復又斂去。
第8章(1)
簡礎洋醒來的時候,淡薄的曙光已滲透窗簾,照進病房。
他眨了眨眼,四周一片灰白,模著身上的被毯,直覺自己現在應該是在醫院里。
頭部隱隱作疼,就連張嘴動舌都令他痛得眉毛一皺,忍不住「唔」了一聲。
他想喝水,只得忍痛翻身,不料竟被躺在對面的人影狠狠嚇到。他心房一緊,幾乎以為這是他腦袋遭受重擊所產生的幻覺……
樂樂……他動了動嘴,卻沒喊出聲。
杜樂茵靜靜躺在醫院提供給看護用的折迭床上,那張床很窄,單人躺上去不能翻身,她嬌小的身軀縮成一團,烏發微亂,在頰邊伴隨她靜穩的呼吸一陣飄動。早晨熹微的光自窗口擺蕩進來,映照在她身上,仿佛熨上了一層淡淡金箔。
簡礎洋震撼了,這份莊嚴靜美,竟使他愣在那兒,有股沖動想屈膝跪地,虔誠膜拜,可他不敢。
他怕自己一旦輕舉妄動,就會破壞了這一刻的寧靜。這半年,她從沒如此貼近,即便是在職場上,她毫不掩飾的防備態度總令他灰心。
簡礎洋忍住渾身的痛,坐在床沿,貪戀地瞅望她沉睡姿態,那麼近,又那麼遠。
這般物是人非,很難不感傷。
不知道過了多久,杜樂茵醒了。
她迷糊睜眼,像是感受到病房里的氣氛變化,還不及掙月兌惺忪,便對上了他濃黑如墨的眼及深邃注視,她頓時傻住。「你醒了?」
「……嗯。」
「感……感覺怎麼樣?會不會頭暈想吐?你怎麼不叫醫生過來看看?」問完最後一句,她從男人深沉愛憐的顧盼里得到答案,不禁有些生氣,氣他連在這種時候都不顧慮身體,搞什麼深情凝望!
「那里有救護鈴。」她提醒,卻見他沒動作,視線像凝結在自己臉上、身上,久久不移,她被看得發燙起來,想起自己剛睡醒,樣子肯定很糟……
她下意識整理頭發,隨即一頓——不對啊,以前又不是沒見過!
「快點!」她暗惱自己這般在乎的反應,在傷員面前又不好發作,只得邊催促邊起身,走往病房里設置的廁所,整個人無力地背靠門板,輕聲嘆息。「到底想怎樣嘛……」
她不喜歡現在這種糾扯不清的情況。
偏偏又無力改變。
為了調適心情,她花了比平常還久的時間梳洗,磨蹭好出來,醫生的復查也差不多告了一段落。杜樂茵猶豫著該不該上前探問。該吧?畢竟打傷他的,是她的親人……
「請問……還好嗎?」
年輕醫師一愣,看向簡礎洋,只見後者點了點頭,那醫生才道︰「外傷沒什麼問題,但簡先生頭部曾遭受踫撞,詳細的情況可能要等斷層掃描的結果出來才好定奪。」
杜樂茵小嘴張大,臉色略白。這……這麼嚴重?
「啊,還有簡先生目前口腔破裂,不太能說話,進食時也得多注意,假如其他地方沒異狀,就可以準備出院了。」
「喔……」杜樂茵瞥他一眼,也難怪從她醒來以後就沒听見他開口。自家弟弟身手如何,她很清楚,吁了口氣,向醫生理解般地點了點頭。事到如今,她沒辦法扔下他不管。這是她作為一個人的基本道德。
「你……要去廁所?」醫生一走,杜樂茵便看見他從床上站起,不禁一問。
「嗯。」簡礎洋點頭。「還要……喪……班。」他說話有點大舌頭,不知是因懊惱還是疼,他下顎繃緊,不再開口。
上班?杜樂茵見他進了廁所,只好先收拾病房里的東西,直到他盥洗完畢,才堅定地上前說道︰「你這樣不能去上班。」
簡礎洋睇著她。「很多事……沒交代。」
她沉默,要換作以前,她肯定無法理解男人對于工作的執念竟能深到不顧身體,連重病受傷都不得休息的地步。但這半個月來,朝夕相處,她親眼見識到這個人在公事上肅冷果斷、認真嚴謹的一面,知曉他是如何盡力做到最好,深受上司下屬信賴,仿佛「棠人」一沒了他,就會垮掉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