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望那一條條的領帶,色澤內斂,緞面的材質模起來極為舒適,她輕輕撫觸,腦里閃過自己給他系上這些領帶的畫面,但沒一會兒,里頭主角換了人,為簡礎洋打領帶的,不是她……是陶蜜亞。
她胸口劇痛,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茵茵?你怎麼了?沒事吧?是不是不舒服?」
「我……」她粉唇輕顫,發覺自己快將手里的領帶握縐了,指甲陷進掌里,但疼痛好似麻痹,她感受不到。「我能幫你打領帶嗎?」她問向那櫃員。
「好啊。」對方一愣,見她狀態不若平常,又是小事,也沒打算拒絕。他把自己原先系好的領帶給解下,任由杜樂茵動作,她很專注,每個動作都放得很慢,像怕出錯。
等系好,對方朝鏡子照了照。「不錯啊!很漂亮,常幫男友打呴?」
他嘿嘿笑,語氣調侃,不料一轉身竟被嚇到。「茵茵?」
不知何時,她竟已淚流滿面。
她不想、不願意承認,偏偏事實不容狡賴,即便狠狠地睡了一晚,傷心的事也不會過去,一年來的甜蜜情節不斷在她腦里倒帶,那些都是假的嗎?不可能吧,一個人有沒有心,她終究還是感受得到的,簡礎洋一直都對她很好……很好……
但再好,都無法抹滅不愛的事實。
她有些醒了。
他疼寵她,就像對待一只小動物。動物與人類,始終都是人類用自己喜好的方式對待它們,她想起簡礎洋在病房里那一句︰「我會照顧她。」
他究竟……把她當成了什麼?
她想要的,從來就不是他的「照顧」……
杜樂茵在樓面失控的事終于引來組長關切,對方監于她平日工作表現良好,與同事、專櫃人員的配合度極佳,也就沒多責備,只語重心長地道︰「再多不開心的事,都別帶到工作場所來,人生沒過不去的坎,為此失去正常生活,才是真正得不償失。」
杜樂茵听著,沒多說,只是一直一直地哽咽、一直一直地落淚,像要把昨天沒哭干的分,一次傾泄殆盡。
這一晚,簡礎洋打給她。「下班的時候,我去接你。」
他已經很久沒這樣,若不是工作告了一段落,就是他今天沒去醫院,把那些時間用在公事上了。杜樂茵沉默很久,久到他在電話那頭疑惑地喚「樂樂?」才回神,最後依舊回了那一個字——
「好。」
她……放不下這個人。
她掛了電話,下午一時的情緒發泄讓她變得清明許多。她曾經听很多人講過,愛一個人,不要愛得太深,若即若離、吊著對方胃口是最好的,可她從一開始便失卻了這個機會,踩入深不見底的愛情泥沼,近乎滅頂。
她舍不得用那些似是而非的技巧對待他,他卻在她身上施展得徹底,如今一年來的生活,她徹底被啃蝕,一點兒自我都沒剩,是她太依賴、太投入,連到了這種時候,都沒勇氣開口說「不」,推拒他施予的溫暖。
她不怪人。明知道他們對感情的定義大不相同,明知道他喜歡的不是她的人,而是和她在一起的感覺,可沒辦法,那時候她已經動情了,所以……不顧一切答應的自己,也許亦有責任。
下班時分,簡礎洋來了。杜樂茵搭上他的車,里頭是專屬于他的那種一點煙味混著古龍水的氣息。車內前頭擺著一個玻璃小杯,她前些日子放進去的白玫瑰如今已凋謝,白色的花瓣變成干枯的褐色,她拿起來,往後……自己的心是不是也會變成這個樣子?
在虛構的愛情之下,凋零、枯萎……死去。
她不想這樣。
「礎洋……」
「嗯?」
「你之前是不是說過,我這個人太不貪心?」
「有嗎?我忘了。」簡礎洋一愣,隨即一笑。「但確實如此。」
杜樂茵淡淡地笑了,轉而看向窗外急馳而過的風景。「我不是……」她說得很輕,剩下的句子喃在嘴里,沒人听見。
她不是不貪心,也不是真的,什麼都不求。
她只是想要一份平等而有尊嚴的感情,想要一份真心,她本以為自己的要求很輕易,不料竟是如此難得。可一段關系里倘若連這些東西都沒了,那就和她一開始所堅持的一樣,不如不要了。
「礎洋,我想唱王菲的歌,好不好?我很喜歡她。」她不知道,簡礎洋是否知道她的喜歡有哪些。
除了Costco的凱薩色拉,還有呢?
「嗯。」簡礎洋並不特別喜歡王菲那般飄飄裊裊的女聲,也覺她的歌過于空靈,沒有力道,但偶爾她在家里哼唱的時候,那些縹緲的旋律格外有種柔和的甜蜜,教人心神舒軟。
思及此,他溫柔地笑了。「我喜歡听你唱歌。」
杜樂茵心髒不爭氣地悸動了下。「真好……」原來他對她,還是有「喜歡」。
于是她開始輕輕唱了起來,(不愛我的我不愛)。
「什麼時候,我期望過,擁抱會鎖定整個世界。我只能感謝,你能夠給我的一切……不要我的我不要,不愛我的我不愛。把燈關上,連背影都不會存在……」
是的,不愛我的我不愛。
杜樂茵閉上了眼。
不愛我的……我不要愛了。
棒了一個星期,杜樂茵才又來到醫院,探望好友。
陶蜜亞身體上已無大礙,可她短期內不想出院,也就在醫院里蹭著。反正唐家的VIP病房原先就是為了他們這些毛病多的人設置的,不影響其他患者權益,陶蜜亞就當自己是住飯店,至少理由很正當︰長期休養。
再看到杜樂茵,陶蜜亞心情很復雜。
「怎麼了?」杜樂茵還是那副平靜如水的樣子,笑了笑,給她削隻果。
「茵茵,你……」見她停下動作,好似迷惑地抬眼,陶蜜亞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下去了。「你跟礎洋……還好吧?」
杜樂茵一個沒小心,刀鋒割到手指,紅艷艷的血珠冒了出來。「我去沖一下水。」
陶蜜亞也被嚇著了。「好,我請護士小姐過來。」
杜樂茵進廁所里沖手。刀刺得不深,疼痛很細微,她眼角卻溢出了淚,本以為自己已經準備好了,可听好友那般小心翼翼地問起,卻仍是扎痛了她心底最柔軟脆弱的角落。
「別傻了……」她閉了閉眼,笑得比哭還難看。逾一年的傾心相待,怎可能短短一周時間就抽離?
她平復心緒走出來,就見陶蜜亞緊張兮兮地坐在床沿,像是被主人遺棄的狗兒那般,垂著耳看向她。「嚴重嗎?我跟護士小姐拿了傷藥,我、我幫你用……」
「好。」杜樂茵一笑,坐下來,任好友替她處理傷口。
四周很靜,早晨的日光從采照良好的窗戶映進室內,使醫院病房雪白的牆壁好似瑩瑩發光。杜樂茵看向好友,只見她正專注地低垂著頭,細心動作,不禁揚起唇來,恍如回到高中那時,她們也是這般握著對方,相互激勵打氣。
陶蜜亞外在表現強硬,很多人以為在她們這段關系里,她是負責主導的那個。
多數時候的確是如此,可陶蜜亞私底下遷就她的也不少,每回若有爭執,總是陶蜜亞率先敗下陣來退讓。她外剛內柔,尤其對自己人更講義氣,好得不得了,杜樂茵清楚知曉自己之所以能傻傻地清高至今,都是因為有陶蜜亞的相伴、容許。
蜜亞是她這一生獨一無二的最好朋友,她的心已傷痕累累,至少好友的心,她想牢牢保住。
這是她僅剩的,唯一不會失去的東西了。
「我跟礎洋很好,你不用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