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莫名其妙的話。風冥的目光終于定在了阿大認真的小臉上。阿大被她不帶絲毫人類感情的冰冷目光看得一瑟縮。
「不娶。」巫族之女不娶男子。她們只會在和男子交配後,殺掉對方,食之靈。
這是風冥醒來後第一次開口說話,聲音如同磨砂一般,粗礪難听。阿大先是露出驚喜的神色,當明白她的話意,小臉不由一垮,整個人都蔫巴下來。
「爹爹很好啊,姨你為什麼不娶他?」
風冥沒再回答,目光轉向廟門。
一臉疲憊的宴十二出現在那里,神色間隱現尷尬,顯然听到了她和阿大的對話。
「爹爹。」也看到了他,阿大跳起來,撲了過去。
宴十二嘴角微揚,模了模阿大的頭,將手中油紙包的半斤熟牛肉遞給他,「阿大去用碗裝了,咱們晚上吃。」他的手上還提著一個紙包,不知道是什麼。
看著阿大捧著牛肉顛顛地跑開,宴十二這才來到風冥身邊蹲下,先時的尷尬已不在,「姑娘,我買了點治外傷的藥,吃過飯我給你把傷口處理一下吧。」之前一直沒處理,一是因為請大夫看診花完了錢,沒錢買傷藥,二是她情況極差,不易亂動。
「嗯。」風冥應了聲,看向他平凡的臉,直到他眼中出現不自在的神色時,才緩緩道︰「我叫風冥。」風冥欠他一條命。
宴十二怔了下,而後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站起身去生火煮飯。
「風姑娘家住哪里,要不要送你回去?或者請人捎個口信?」
「我沒家人。」為了生存,手足相殘是他們出生所學的第一課。家人,在他們的觀念中與仇人的含意沒有兩樣。
宴十二沉默下來。
薄刃,熱水,還有干淨的布帶。
風冥躺在火堆邊,宴十二跪在她的另一邊,因為要處理的傷有些在女性私密處,阿大被支去了睡覺。
傷得最嚴重的是仍穿著鐵鏈的琵琶骨以及被挑斷的手足筋,其次便是胸背部的鞭傷,不僅皮肉翻卷,有幾處竟深可見骨,由此可知那鞭非普通的鞭子。四肢和背上的皮被剝了許多去,此時已開始流膿。事實上,要在她身上找一處完好無損的地方,其實不是很容易。
銳利的刀刃劃過腐爛化膿的肌肉,黃濁的液體和黑紅的死血流出,惡臭味開始在空氣中流動,越來越濃。
風冥平靜地看著隱在火光陰影中的屋頂,唇色蒼白微顫,卻一聲也沒發出。屋頂破了一個大洞,幾根朽敗的木梁岌岌可危地架在上面,透過那里,可以看到星光閃爍的夜空。
宴十二額角浸出豆大的冷汗,抬頭看了眼她,見她眼神清醒而堅毅,心下敬佩,手上盡量加快了動作。
怕她的身體吃不消,所以只處理了胸背部的傷,宴十二就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下次才繼續清理剩下的。
「把鐵鏈取下來。」風冥卻冷冷開了口。
被鎖住琵琶骨,練武之人無法動用內力,而妖,則無法運用靈力。若是本體的話,則是連幻化成人也不能。
宴十二遲疑了,「等你身子好些吧。」若說穿琵琶骨的過程可以讓人生不如死,那麼將之取出,恐怕比之痛苦百倍。他不確定她能承受得住。
「取了。」風冥沒有其他話,閉上眼,神色不容反駁。
宴十二知道自己沒理由听她的,但是偏偏下意識中覺得她的決定是對的。此鏈不除,她的復原能力便要大打折扣。
「當」的一聲,鐵鏈應聲而斷。風冥睜開眼,目光落在他削斷鐵鏈的刀上,半晌緩緩道︰「好刀!」好身手!這個男人不簡單。
「風姑娘,咬住這個。」宴十二似乎並不介意自己被人看出什麼,徑自用布條折成厚厚的一疊,放到風冥嘴邊。
風冥唇角微抿,別開頭,「不必!」
第1章(2)
耳邊傳來男人低不可聞的嘆息,而後是飽含不忍的低柔叮嚀︰「那麼……你忍忍……」語音未落,他拽著鐵鏈一端的手驀然往外一扯。
「啊——」當鐵鏈磨過琵琶骨的裂痕時,風冥發出了野獸般淒厲的慘嗥,在靜夜中遠遠傳出去。那一刻,她發誓,絕不放過任何一個曾折磨過這具身體的人。
嘩啦!鐵鏈被滿頭冷汗的宴十二丟到一邊,上面帶著新鮮的血肉。他看著因劇烈的疼痛而閉上眼劇烈喘息卻未昏厥的女人,跪在她身邊,突然一陣乏力。
被風冥的慘叫聲嚇得醒過來的阿大茫然睜眼,等看清是怎麼一回事後,爬了過來,小臉輕輕地貼向風宴冷汗淋淋的臉。
「風姨不疼……風姨不疼……阿大在這里。」軟軟的聲音仍帶著些未睡醒的迷蒙。
宴十二突然反應過來,忙在那不停往外冒血的部位灑上藥粉,只是兩只手卻無法遏制地輕顫著。
良久,疼痛稍稍緩解,風冥吃力地睜開眼,赫然發現那張貼著自己的小臉,微一恍惚,冰冷的黑眸中第一次露出迷茫的神色。
草笛聲在淡月下悠悠地飄蕩。
宴十二坐在土地廟外,背靠著殘牆,落向遠山的目光幽遠而深邃。
阿大睡了,風冥也睡了,可是他卻睡不著。帶著阿大流浪三載,他從來沒有像此次這般不安過。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第一眼看到風冥眼楮時的感覺。寒涼,邪惡,不帶一絲感情,讓他心中沒來由地生起巨大的恐懼。那不是人類會擁有的眼楮。
但是他沒有辦法不管她。
他想起,那日和阿大走在野地里時遇到她的情景。就那樣被丟在亂葬崗上,如同一個破爛的布女圭女圭,連蔽體的葦席也沒有一張。原不過是一念間的不忍,打算草草將之掩埋,以免入了野獸之月復,卻不想竟發現仍有一口氣。拉著她一路求醫,不過只是想盡人事,听天命罷了。
她會是一個麻煩。他知道。在看清她所受的傷之時他就知道了,沒有人會對一個普通無害的人做那樣的凌虐。只是明知如此,他仍然做不到見死不救。
廟內傳來阿大翻身時與干草摩擦產生的沙沙聲。宴十二嘆了口氣,將含在唇瓣間的草葉拿下,看著繁星密布的夜空怔怔地出神。
是禍是福,听天由命吧。他們的日子其實不會更糟了。
寂靜的夜,草笛的聲音雖細卻清晰,裊裊繞繞侵入人的夢中。
傷處的疼痛就像蘇醒了一般,如附骨之蛆,即使在睡夢中也不放過風冥,她稍一合眼,便即醒了過來。柴草燃燒的煙味在土地廟不大的空間里彌漫,風撥動屋外的芒草,沙沙作響,靜寂的夜中不時傳來一兩聲野獸的嗥叫,時遠時近,讓人心驚。
草笛聲仿佛有撫慰人心的力量,她在黑暗中睜開眼楮,疼痛仍然繼續著,心卻是從未有過的寧靜平和。
萬年之劫即至,所以她沒有防備風離,甚至可以說是打算借她的手渡劫。
和她一樣,風離也同樣在尋找避劫之法。神識離體的那一刻是她最脆弱的時候,她知道風離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只要在她本體毀滅的那一刻將她因無物可依而即將消散的龐大靈力據為己有,風離就可以擁有與天劫對抗的能力。
雖然本體被毀時她本能地出現了短暫的慌亂,但是仍然搶在風離之前利用神識挾住自身的靈力逃逸。而風離則早探知到她準備好的人體藏處,已在該處布下了天羅地網,只等她自投羅網。風離萬萬想不到那具精挑細選的人體其實是她的障眼法。以她的智慧,又怎麼可能為自己設下一個如此明顯的目標,供人利用?
一切都是臨時決定,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會往哪個方向去,會附在什麼身上。也許是一匹狼,也許是一只羊,甚至可能是一頭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