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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心魘 第16頁

作者︰無宴

他看著手的樣子,好像是在看手上的血,「太和門外十一盞幽魂,我對得起誰?如今南市一百零六人,我又對得起誰?負德負臣,無父無君。」他的聲音再也沒有波瀾,好像那些也已經不能打動他。

「真是討厭!」搖扁遮臉打斷他的說話,手腕上的佛珠一晃一晃,特別顯眼,「你知不知道,你數這些沒用的東西的樣子,很討厭?」他搖搖頭,「真是太討厭了,跟呆風吟一樣的討厭!」他好像對不喜歡的東西就只會說討厭,好像——討厭,就是搖扁厭惡的極致。

沒用的東西?

鳳兮眨眨眼,這些東西對你來說,確實沒用——搖扁,你不懂恨,就和桑枝一樣——你們,不懂恨,真好。

搖扁伸手在貴妃椅下掏了掏,竟然被他掏出把團扇,他持著團扇給自己扇風,在已經秋意泛涼的日子里……扇風,還很享受,鳳兮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在他的屋子里藏了團扇。

那公子搖著貴妃椅,有一下沒一下,「你這次月兌險,可慘了我義父和未大公子,弄得他們倆現在是水火不容。」搖扁嘖嘖嘆息,廠衛本來就有嫌隙,如今是錦衣衛動了東廠的人,表面上奉了聖上的旨,背地里也不知千回百轉才定下的罪,宦官之罪本是交由東廠處理,可如今涉及反賊御章璽一事,不得不交予大理寺處置,「也難怪未央最近對本公子愛理不理的,」他委屈地瞅了眼鳳兮,用團扇遮掩了半張臉,顯得楚楚可憐,「為了這件事,人家拜托了那家伙好久,看吶,現在惹得不理我了,你說你怎麼賠本公子這個損失?」他口中未大公子,是現任大理寺卿未央,他又咬咬團扇,「快說,怎麼賠怎麼賠?」他無理取鬧起來。

鳳兮被他一席話繞得有些不知所以然,這個九千歲公子除了吃喝玩樂還會裝瘋痴纏,除了會利用自己的身份到處仗著那些寵愛招搖欺壓別人外還會什麼?

「哼,」搖扁見他不回答,將頭一扭,「就知道好心沒好報,不過本公子一向大人有大量,可惜,那個傻姑娘,不見得這麼好運。」搖扁搖搖團扇,涼風習習,他自己不由打個哆嗦,卻還在扇,「其實我也很想不明白,為什麼她還那麼堅持?」他很想一探究竟地猛撲到鳳兮的桌前,「像你這樣的人,到底好在哪呢?」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番,「本公子怎麼說也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人了,怎麼不見有這麼死心塌地的姑娘呢?」他很是疑惑,「我只是很好奇,她每天都做著同樣奇怪的事,為什麼不厭煩?」

鳳兮一愣,微退半步,「嗯,」他點點頭,眼神黯然下去,「因為她很笨。」他微微一笑,難得地笑得有些……倦柔,「是我對不起她……」他又低低道。

搖扁嘆息一聲︰「你知,南市處死一百零六人,獨獨留了她,聖上並沒有忘記她,但是,三個月,不會好過。」他看了眼鳳兮,反賊一百零六人,朱棣獨獨留下了桑枝囚于東廠,是因為他還要靠桑枝得知更多的消息,或者說打算從她口中探出朱文奎下落,搖扁突然佩服她起來,「聖上是個多疑的人,他留著她必會親自審問。」

鳳兮點頭,看了眼窗外,聲音淡淡︰「你該回家了。」搖扁在這里一呆就是三天,而且天天睡在窗台上。

「哼,」搖扁扭頭,「我跟義父吵架了,才不要回去呢,再說……」他模了模臉,「本公子在窗台上整整三個夜晚風餐露宿,一定丑死了,不行!還是得先去一品堂吃點好東西!」他說著一溜煙就要跑出門去,卻在跨出門的時候停了半分,人世不能強求的東西太多,大概只要活著就夠了吧……他嘆息著捻了捻手上的佛珠道了聲「阿彌陀佛」步了出去。

鳳兮全身一顫,看著他的身影不見,他一直望著門外,塵埃翻飛。

只要活著就夠了。

他知道她活著,卻沒有去看她,不想再看,不能再看——明明知道進了詔獄的人是不可能安然無恙的,所以一定不可以看——他不知道,會看到一個什麼樣的桑枝。

而不管看到什麼樣的她,都會讓他覺得無顏面對,他甚至不知道,一旦看見那些受苦受罪的刑罰,他還能不能心如止水——這才是——最重要的吧。

所以——

桑枝,只要活著,就夠了。

不管多麼痛苦,只要,你能夠活著。

他坐在椅上,早已忘記,搖扁並沒有回答那句——為什麼要幫我?

第六章經年空余寂(1)

「 啷。」瓷片碎了一地。

有人咬牙切齒,一連揮落三個花瓶,陰冷的深宮,不見天日的地方——為什麼,他一定要在這種地方被人嗤笑,甚至沒有一分憐憫?

「魏——搖——光——」他咬牙切齒蹦出幾個字,正是「建庶人」朱文圭,好不容易將朱文奎拉了進來,當初一步步慫恿他去做這些事的始作俑者——魏搖扁,竟然反咬一口威脅他!

「嗯?本公子在這兒呢。」搖扁掏掏耳朵,「你不需要這麼大聲。」他還笑得很清甜,閑懶地找了個好位置坐了下去,「本公子不需要一個野心……嗯,這麼大,」他伸手打了個圓的比方,「不對,應該——這麼大,」他又將手的範圍擴大了些許,「嗯,這麼大的人。可真是個好東西,有就會有利用,朱文圭——你怎麼就想不明白,我們之間也不過是個利用關系?」不過好可惜,他魏搖扁很不喜歡被別人利用,想他天下一等一的大好人,怎麼可以被人利用了做壞事呢——很丟臉的吶。

「……」朱文圭臉色頓時蒼白,他不知搖扁究竟知道幾分,一時說不出話。

搖扁站起身,抖了抖華服,緞帶都輕飄飄的,他的手腕上還掛著佛珠,微微地側目,「本千歲說過,你可以不甘心,也有資格有權利找皇上拆穿一切,但是——」他神色一轉,並不犀利,而是寧雅,很平靜的寧雅,「你想拖錦衣衛下水要陸折泠死,我不同意,你還想拉東廠下水,要我義父的命,我也不允許。」廠衛現在斗得極其厲害,外加內閣一部都對這兩個特務機關恨之入骨,身為內閣閣老楊榮之子的楊風吟定然是希望陸折泠與魏公公被禁職甚至對東廠的覆滅樂觀其成,而大理寺的人又怎麼會袖手旁觀?未央向來與陸折泠交好,六部以下,是錦衣衛與內閣各佔半壁江山,而司禮監統領明宮二十四衙門,十二監、四司、八局哪個不是听命魏公公?未央現與魏延謹也是水火不容,若是朱文圭在這個時候煽風點火,原本不過一個朱文奎的身份問題就會擴大,牽連的不光是錦衣衛和東廠,六部和大理寺包括他魏搖扁都逃不了這個責任,那不是滿城風雨,而是——天下大亂!

天下大亂——他魏搖扁,可不喜歡看到。

恐怕,朱文圭一早打的就是這個鬼主意,可是這一步棋,下到這里該適可而止了。

然則退一萬步來說,這里的人,有些是他至交,有些是他好友,甚至是他魏搖扁的敵人,但是一旦任何一方的勢力失利,無疑是整個朝堂的勢力偏失,更別說還有他的義父,他也絕不可能袖手旁觀。

搖扁一語道出,朱文圭臉色更加不好,搖扁很喜歡稱自己是公子,九公子就是他最喜歡的稱呼,他很少稱自己為千歲——但是,他一旦用了這個「千歲」,那麼就說明,他認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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