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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心魘 第5頁

作者︰無宴

她該不是把他當小孩子來哄吧?

鳳兮身子一僵,還從來沒有人將他當成孩子來看待,就算當年在皇宮里,自他有記憶開始,父親就很少再與他接觸,更別說抱他哄他。寂寞深宮里的一個人,要學會的東西太多太多,只可惜他還沒領悟到,就已經被驅逐出境。

所以他並不習慣別人對他流露出如同對待孩子一般的感情,在他身為孩子的那個年代,被一場大火毀得徹底。

下意識地,他就想要推開她,誰知那姑娘仿佛知道他的別扭,他的動作,反而緊緊摟住他,甚至伸手去撫了撫他的長發,得寸進尺地嘿嘿傻笑。

她在偷笑,卻笑得很滿足,鳳兮愣了愣就不再掙扎。桑枝,你這麼容易,就可以滿足嗎?他輕輕搖頭,因為桑枝什麼都不懂,她不知道——這個世上有更多更好的東西,等明白了,也許就不會再這樣笑了,這個世上還有很多復雜的殘忍的東西,明白後,也許她還會哭。桑枝不是傻,她只是那種,為了很小的事情,就可以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上面去做得很莽撞的人——突然他覺得懷里這個人還有難得的痴,所以他不再掙月兌,就讓那個傻姑娘多維持著她的滿足好了。

桑枝果然是個傻瓜,鳳兮不掙月兌,她也抱著不肯撒手,直到那男子實在忍不住肩膀的酸痛輕咳一聲,「桑枝,很晚了,你該回家了。」

「回家?」桑枝揉揉眼,恍然睡意朦朧。

這丫頭就趴他肩上睡著了?

鳳兮松開她,拉她起來,她的衣裳半濕,抱著鳳兮半日,鳳兮的衣裳也潮濕了。她不好意思地賠笑,屋外的雨小了很多,只是飄著雨絲,桑枝紅著臉點點頭就要跑出屋子去,出門的時候頓住了腳步轉身。鳳兮抬頭,看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手正扯著衣角。

「怎麼了?」他依舊安靜地站著,聲音輕柔。

桑枝咬咬牙,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般,狠狠呼出口氣,「那個……桑枝,很喜歡鳳兮呢。」她說完就跑得沒影沒蹤。

第二章城春草木深(2)

鳳兮被她那句話惹得笑了起來,傻瓜。

他知道,她對他並非男女之情,她只是喜歡對她好的人,喜歡漂亮的東西,喜歡厲害的東西,比如御梨棲的風憐懿。

「我也很喜歡桑枝呢。」他對著空氣輕輕地道,有些放縱,好像這一晚,他驀然釋懷了很多的感情,窗外的楊柳被風吹得狂亂,卻亂不了一室安寧,有淡薄的花粉味被雨水打濕。

這也無關,男女之情。

清曉半破。

被桑枝打擾了大半個夜晚,鳳兮沒有睡好,雨已經停了,他躺在床上卻閉不上眼。一入黑暗,那些妖孽魔亂的畫面就好像會重現,原本那些東西已經被他逐出了自己的世界,他早該釋懷了,昨日那人半首《從軍行》,還有桑枝無意中隨口的一句「妖怪」,竟然直直打破他壓抑維持了十幾年的平靜。他以為他忘記了,他也相信自己可以忘記,他從不認為自己是個自憐自哀的人,右手手腕的傷口明明已經愈合,在這刻竟然像被火燒一樣灼痛,誰知道那種骨子里帶出來的不甘陰冷——他的出生就是個錯誤,一開始已經是一個玩偶,操縱的線一直都在別人手中!

一聲輕哼,讓他不甘地重新拾回那些尊貴,那些容裝,他竟然去回憶曾經的風華容貌——是因為恨嗎?

不是的……他很明白,昨日半首《從軍行》,這個平靜的日子,興許就要到頭了,所以,他願意去對桑枝好,願意去給她一個夢,願意去低聲說,喜歡。桑枝——無意中成為他壓抑感情宣泄的一個出口,只是,這樣而已。

其實,這個——叫做利用吧。

利用這個無知的丫頭為自己留下半分情感,證明自己並不是真的定了心性——大概,換了任何人,他都會那樣做的吧。

他翻了個身,從床上坐起來,屋檐下滴滴答答地漏著水,他撫了撫額頭,輕輕道︰「你還要等多久?」

那瞬,屋頂上「喀」一聲,有身影翻窗而入,那身衣衫錦繡華麗,只可惜潮濕半干,很顯然——這家伙在屋頂上蹲了一晚上。

那人容貌秀潤,與鳳兮不同,可兩人一對視,竟有些莫名相抵的貴氣。

鳳兮並不驚訝,來人正是昨日不屑輕哼之人。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那人聲音清朗,不同于鳳兮的輕幽,「全天下,恐怕只有傻瓜會這麼解釋。」他退開一步,抱拳一揖,「大哥。」他正是朱允炆的次子朱文圭,被朱棣關禁于紫禁城的「建庶人」,這一聲「大哥」很是生疏。

鳳兮點點頭,並沒有回答他的問話,而是側過身,去看窗外,鳳兮是朱允炆所賜,火燒明宮,逃出生天後,鳳兮只能是鳳兮,是未了的願,也是永遠不可達成的障。

朱文圭看著他平靜的臉色,他們十多年未見,說感情著實是談不上多少,昨日半首《從軍行》他知道鳳兮已經猜出了他,那麼自然也猜出他的來意。鳳兮半眯著眼,那個姿態有些怪異,記憶中的大哥其實早就沒了印象,听到的都是旁人說的那個孩子時的他,卻絕不是如今這番姿態,他原以為他們會兄弟重逢,高談闊論一番。

一時間,有些陌路的尷尬。

鳳兮眼眸微黯瞥向朱文圭,被朱棣軟禁的「建庶人」,朱棣從來沒有減少半分防範,「昨日與你一同前往御梨棲的九公子,就是朱棣最喜愛的九千歲,東廠督主的義子吧,名為陪同,實則監視。」他說著嘆息口氣,「這些年,委屈你了。」

這些年,委屈你了。

朱文圭呆了一呆,心頭一熱,但他還沒忘記是來做什麼的,「朱棣生性猜疑,急功好利,他早就懷疑你尚在人世,東廠如今逐日擴大,首要任務也是追查你的下落……」

「是我,還是御章璽?」鳳兮突然開口打斷,那聲音輕浮如塵。

朱文圭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大哥,御章璽可真的在你手上?」

鳳兮望了他一眼,那一眼並沒有什麼不對,也不是什麼犀利的眼神,卻讓朱文圭不敢正視地低下了頭去,「東廠不是已經知道我的下落了嗎?」鳳兮沒有回答御章璽的問題,而是問了別句。朱文圭與東廠督主的義子在一起,既然他能找到這里,只能說明東廠定也知道了,他奇怪的是為什麼東廠和皇宮沒有任何動靜。

「哎?」朱文圭笑了笑,「東廠督主並不知道,知道這件事的,只是九千歲。否則你以為這京城還能如此安寧?」朱文圭說到這里的時候眉頭皺了起來,像是很不解,「不過,他是個很有趣的人……」他說了這麼一句,「他與朱棣提出要我陪去御梨棲,就是為了讓我見你。」簡而言之,一切都是那個九千歲隱瞞了所有人在幕後策劃。

鳳兮有些錯愕,「他不是朱棣的人嗎?怎麼反而要幫你?」

朱文圭擺擺手,「他只是個孩子。」他說得很自信,就好像在說,那個孩子很單純很好騙。

是麼?孩子?

一個孩子能夠悄悄查出他是和簡太子朱文奎,又能安排一切隱瞞過東廠和皇宮的人,讓他們兄弟兩堂而皇之地見面?

那麼這個孩子,已經不簡單了。

這些鳳兮沒有說,他轉過身,看著朱文圭,那樣子不是見到了多年兄弟的寬慰,也不是為著天邊眼前的危機,他只像看個陌生人般看著他,「我不想當皇帝。」他眨眨眼,端莊高貴,「你既不想奪回江山,也不是為了讓我當皇帝,十九年前朱棣沒有放你,那麼十九年後他也不會放你,不管朱文奎還在不在世上,或者不管他的目標是誰,他都不可能放了你——他的對手,從來就不是你。」鳳兮垂下眼,「文圭,你委屈,我知道,你不想這樣被囚禁,我能理解,但是——他從來沒有把心思放在你身上過,他就不會因為任何人的出現而改變對你的判決,你明不明白?」作為一個恥辱而存在的「建庶人」,在宮內受盡冷嘲熱諷十九年過去,活著——就是恥辱,這樣的生活想來比他要難以忍受,可是——誰不是為了活著而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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