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這個家還有自己心愛的夫君,疼愛的孩子在,就永遠都是她的牽掛,任誰也切割不了這心懸牽絆。
「念的是這個家,還是我胤哥哥呢?」夏侯容容挑眉顱了嫂嫂一眼,見她心里的想法被人說穿,臉頰微微泛紅。
「容容!」段倚柔沒好氣地喊道。
「好好,不逗你了。」夏侯容容輕呵,半晌,才緩慢說道︰「一開始,在‘龍揚鎮’過日子時,我無時無刻都想要回來京城,我想著這個地方的每一樣東西,好吃的食物,怡人的四季,還有永遠都看不完的熱鬧,以及我熟悉的親人,我想念著,無時無刻不在想念。」
只是她從不說,一個字也不說,想著自個兒被太爺爺給遺棄了,便倔強得連想也不想,只是心里清楚,不想是一回事,但思念是一回事。
「那麼,現在你已經是歸心似箭,想回‘龍揚鎮’去了嗎?」
「那倒不至于。」
夏侯容容笑著搖頭,捻起一塊小巧的豌豆黃吃進嘴里,那滑細綿密一入口就化了,這是她從小最愛吃的細點,如今吃來,比起好吃這個念頭,還有更多的是懷念,那甜味,隱隱之中多了淡淡的愁。
直到她把嘴里的食物都含進喉嚨里之後,才又笑悠悠地說道︰「京城總是自己長大的地方,這兒有太爺爺,有哥哥,有嫂嫂,還有一大群從小疼我到大的長輩,能時時刻刻見到你們,我的心里自然是很高興,可是,我人在這兒︰心里還是會忍不住幣念,雖然老譚和郭掌櫃他們一個個都是好手,我相信他們的能耐,可是那總歸是個容易出亂子的地方,少了當家做主的人,就怕有宵小要趁機為非做歹。」
包別說朝廷正虎視眈眈,尋覓著要從何下手。
「他當真就將‘龍揚鎮’扔給你不管了嗎?」段倚柔眼眉之間擰著一抹難去的憂心,「那地方位處關隘,無論是朝廷或是賊梟,都在覬覦那塊多水的綠洲之地,你一個女兒家……我真的替你擔心哪!」
喬允揚離去的真正理由,只有幾個人知情,夏侯容容連自家人都沒有透露,人們都只知道他離去時留下一封「放妻書」,將所有的一切都給了下堂的妻子,從此就消失無蹤了!
「嫂嫂瞧不起我嗎?」說完,夏侯容容大笑了起來,越是看旁人替她憂心忡忡,她就越覺得喬允揚那男人膽大到心狠的地步,但這一切卻都是她自找的,怨不了任何人,「他相信我可以,我自然也不能讓他瞧不起。」
「太爺爺說得對,你生來就有一股傲氣,半點都不輸給男人!」
「男人有什麼了不起?不過就是塊頭比女人大些,力氣也比女人強,可這兩樣東西真要拿出來比較,他們能比得過一頭蠻牛嗎?」不過,怕是他們誰也不願意跟頭畜牲去相提並論吧!
「你這話要是讓你胤哥哥听見了,他只怕臉都要綠掉了!」總歸是男人哪!如此驚世駭俗的話,雖然字字在理,但就算是度量再大的男人,听了心里總要不愉陝。
「胤哥哥知道啊!我從小說話就是這麼直接爽快,所以他才不喜歡我,總覺得女人太聰明強悍,對男人而言,就是個禍害。」
當然更別說她老愛找他麻煩,凡事她都喜歡插手去管,不順她心意的,她也要讓他的耳根不得清淨,夏侯容容心想,如今想來,若她是夏侯胤,也要對她這樣的表妹又怕又恨!
不過想來最教他痛恨的,是將他的娘子給塞進別的男人的迎親花轎里,就差一點要送給別人當妻子了,只能說從前的她,還真不是一般的胡鬧,一般的膽大包天!
不過,也因為她鬧過、玩過了!所以,如今她也才能甘願地把夏侯家拱手讓給胤哥哥!
再無一絲遺憾,再無一絲怨懟,因為在最終,她也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歸所,那在世人眼中的荒涼大漠里,宛如明珠般珍貴璀璨的一畦綠洲。
第7章(1)
在逗留片刻之後,夏侯容容就離開了「慶余堂」,領著婉菊走出大門,而溫陽則是守在門口的馬車旁,等她們出來。
不過,夏侯容容卻沒上馬車,踅步往東邊的大街走去。
「小姐,你要去哪里?那不是回家的路途啊!」婉菊在她的身後喊道,給了溫陽一個眼色,示意他別管馬車,快點跟上來。
「我們先不回家,我記得‘雲揚號’的總鋪就在這附近吧!好不容易回來了,當然要去拜會一下好朋友。」
起初,婉菊有些不太明白,她不記得主子在「雲揚號」里有任何交心的朋友,但隨即她想到了一個人,就是當初送來銀匕當做成親賀禮的沈晚芽,看來,那份賀禮真的得到她家主子很大的歡心,至今都仍舊難以忘懷。
「在發什麼愣?快跟上!」
夏侯容容沒好氣地喚她,然後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循著依稀的記憶,穿過了幾條大街與胡同,終于來到了「雲揚號」的總鋪。
當來人通傳,說夏侯家的容小姐來了「雲揚號」的總鋪,沈晚芽心里頗感訝異,如今西北戰事正打得如火如茶,邊關也是一團混亂,以夏侯容容如今重要的身分,竟然抽開身回到京城?!
除非,沒有人知道她回來了!沈晚芽心里做如此猜想,卻沒動聲色。
「容小姐。」
沈晚芽走進書房,讓人將準備好的細點擱在桌案上,就以眼神示意所有人都退下,沒有必要,別來打擾她們。
而這時听見了叫喚,夏侯容容回過眸,正好讓她可以瞧得更加仔細。
其實,在今天之前,她們不過只有數面之緣,除了生意上的事情之外,她們不曾有過深入的交談,就連「朋友」二字都稱不上。
但是,在沈晚芽的記憶之中,夏侯容容是一個如玫瑰般嬌艷,也如玫瑰般多刺而潑辣的女子,只是靜靜地站著不語,都能聞出一股子香氣,散發出教群花為之失色的清艷光華。
而如今,站在她面前,穿著一身胡人立領窄袖衣衫的夏侯容容,那絕美的容顏依舊教人一見傾心,仍舊宛如香氣襲人的玫瑰,只是,這朵玫瑰不再是深閨之中嬌養出來的,堅韌強悍的姿態,竟更顯嬌艷動人。
夏侯容容對著沈晚芽揚唇微笑,她站在幾案旁,手指著一本以皮線壓實,封面是綠底金花的書冊,得到沈晚芽的點頭首肯之後,將那本書冊拿在手上,將書頁翻開,是一本記冊,她對那紙張的觸感愛不釋手。
「我喜歡這沾著金片的封皮,還有這里頁……這是什麼紙呢?模起來的質地很不一般。」
在看過娘親的手記之後,她也想要有一本屬于自己的手札,不過吩咐了下去,這幾天他們給她找來的本子,沒一本能入她的眼。
「是‘澄心堂紙’,雖然太叔公說只有八九分相似,但是,這大概已經是天底下最近似李後主所做的‘澄心堂紙’,加上一層紅藥紙之後,再縫上書皮,而書皮是一種金銀花紙,顏色和花紋都十分多變,叔公知道我酷愛湖綠色,特地給我量身訂做,而這紙的質地厚實耐磨,很方便我隨身攜帶在身上。」
「嗯。」夏侯容容點了點頭,看見書冊里確實寫了不少文字,書皮有些磨舊了,樸實的質感,與貼金印花的璀璨形成強烈的對比,卻也相映成趣。
沈晚芽沒打擾她把玩那本書冊,靜靜地替兩人斟茶,直到夏侯容容自己將書冊放回原位,走到她的面前,與她一起坐下。
「我覺得,你家的太叔公可真有心,我听說他為了重現‘澄心堂紙’窮盡畢生心力,相信只要他能堅持這份心意,再現‘澄心堂紙’應該是指日可待,不過,我倒以為,人家都說‘澄心堂紙’是天底下最好的紙,但誰說日後不可能再做出更好的呢?說不準,這八九分近似‘澄心堂紙’的紙,已經比原來的‘澄心堂紙’更好了!芽夫人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