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少爺。」管家點頭如搗蒜,嘆氣不止。雖然他並不知少爺口中的「姓雷的家伙」究竟是何方神聖,值得嬌生慣養的少爺,寧願來這大漠吃滿嘴的沙子,爬這麼高得嚇人的山。
「為什麼我就娶不到老婆呢?看來本少爺確實比他要比他差得多啊!」雲墨繼續哀怨,萬分失落。
「是啊……不、不、不是啊!少爺。」管家矯正不小心犯下的錯誤,一清嗓子,正要開始歌功頌德,卻驀然發現,有道極凌厲的視線,從極高的方向朝自己掃來。
避家瞠目結舌,費了老大的勁才看到,那棵參天古柏上竟然建著房子!這麼高,可怎麼上去?
再一看,還真有人在上面,高大修長的年輕男子,正居高臨下地睥睨著他們這些不速之客。
噢,老天爺!避家縮縮脖子,那男子的神情乖戾,眸光更是深冷不馴……這麼個狠角色,難不成就是少爺要找的人嗎?
「哈,原來在那里吶!」雲墨興奮地招手,「許久不見,雲墨甚是想念兄弟,有詩雲︰‘少年樂新知,衰暮思故友’于是等不及衰暮之時,便千里奔波、跋山涉水、日夜兼程……」
樹屋上方的那個青年男人眼一眯,「行了。」言簡意賅地打斷他滔滔不絕的熱情,顯然不吃這一套。
雲墨遭受友人冷落也絲毫不介意,很熱情地轉換目標,朝站在一邊的曇月作了個長揖,「想必這是小嫂子吧!在下雲墨,見過嫂嫂!」
一句話使曇月不禁紅了臉,察覺到雷貉的深邃目光,正一瞬不瞬地落到自己身上,想起他昨兒晚上是如何使壞、如何折騰自己說出那些羞人的話……全身都熱了轉身匆匆朝木屋里跑。
「來來來,管家!」見又跑了一個,雲墨不甘心地拉過管家,隆重介紹道︰「這位高高在上、傲視群雄、氣宇不凡、唯我獨尊的大爺,就是大名鼎鼎的……」
「小的知道。」管家討好地搶答了,「這位肯定是少爺要找的雷爺嘛!」
「人家有個嚇死人的名號,你知道嗎?」雲墨不懷好意地笑。
避家答不出來,求知若渴地請自家少爺明示。
「嘿嘿,就是……」雲墨對準管家的耳朵放聲大吼︰「漠北狼王啊!」
避家眼疾手快的捂住耳朵,「漠北狼王」四個字,卻像閃電一樣劈中了正要進屋的曇月。
她驟然停住腳,轉身,抬頭難以置信地望著雷貉,他是「漠北狼王」?
***
必于記憶,應該是從三歲開始的吧!
那時候,她還住在驪京城繁華深閉的皇宮里,里面有氣勢輝煌的琉璃宮殿、數不清的亭台樓閣,她和母親住在精致華麗的「合鳴宮」里。
身邊總是圍繞著數不清的嬤嬤和宮女,她們細心地為她穿戴好一身柔軟的綾羅綢緞,梳好細細軟軟的發,逗她笑,每張臉上都掛著和藹的笑容,爭先恐後地對她說︰「小鮑主、小鮑主,知道嗎?現在到了春天哦,御花園的花兒開了好多呢!奴婢們帶你去賞花呀……」
三歲的小娃兒睜著一雙大大的眼楮,好奇地四處打量著,哪里懂什麼叫賞花?只是覺得園子里花紅柳綠,奼紫嫣紅,煞是好看!
那些高高綻放在枝頭的花朵,紅紅白白,風一吹,花瓣兒如同一片片輕盈的香雪,飄飄揚揚灑落,落在樹下人的肩頭和發間。
幾枚小小的紅瓣落于小女娃烏黑的發髻,映襯得她可愛的小臉蛋上,益加顯得嬌美可人,一旁簇擁著的宮女們見了也無不嘖嘖稱奇。
「哎呀,小鮑主真是天上的小花神下凡,教人瞧了就打心眼里喜歡!」
「正是呢!就拿小鮑主額心這曇花形狀的胎記來說,別說見了,更是聞所未聞呀!」
「可見小鮑主是個有福之人,打一生下來,總是愁眉不展的鸞妃娘娘就像變了個人,常對著小鮑主笑,視若珍寶,再瞧大公主,雖是皇後娘娘所出,可一生下來就被遷到了‘千渠宮’,如今都七歲了,跟皇後娘娘一點兒都不親……」
「你不提我也覺得奇怪呢,皇後娘娘怎麼這麼不喜歡大公主呢?大公主模樣兒生得好、性情又冰雪聰明,怎麼看也不比小鮑主差呀……」
「喂!你們又說什麼呢?當心被管教嬤嬤听見了,罰你們!」
「啊,散了散了,秋娘,快抱小鮑主回宮吧,起風了當心受涼。」
小娃兒伏在乳母秋娘的肩頭,津津有味地啃著白女敕的小手,咯咯地笑了……
第7章(2)
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轉眼間,記憶已跳到了幾年後的秋天。
那一日,天色微寒,暮色四合,風吹散宮外一地的枯枝敗葉,碧玉池里的荷花也都衰敗了,宮人們劃著小船在收拾那些破荷葉,這些都令人忽地生出傷感來。
素日里美麗端莊的鸞妃,她溫柔的母親,在這樣的天氣里卻僅著一件薄薄的單衣,赤著腳在「合鳴宮」的長廊中奔跑,竟絲毫不覺得冷。
墨汁一樣的長發凌亂地披散著,明鸞慘白著一張天生麗質的素顏奔進內室,趕走女乃娘和宮女們,將年方五歲,剛剛午睡醒來的小女娃緊緊抱在懷里,渾身冷得像冰。
「母妃……」小女娃輕聲叫她,用小手去模她的臉。
明鸞的淚水一顆顆地掉下來,濕了女兒滿是不解的小臉蛋,「月兒……月兒……你知道嗎?你父王快要被人殺死了……快要死了……」
案王?不是應該叫父皇嗎?
案皇沒有死呀,他好端端的,上午才剛來瞧過她,還是那麼溫和,微笑著盯著她瞧,那神情就像在瞧母親一樣,今天尤其高興,臨走前還賞了好些點心和玩意兒。
黑葡萄般的大眼楮盛滿了疑問,母親擁住自己的力氣好大,大得讓小曇月感覺有些疼了。
不過小曇月一向是個听話的好孩子,就算不解事,也能隱隱感覺到母親此時有多傷心,所以不聲、不響也不動,乖乖地待在她懷里,听她繼續自言自語。
「娘親再也見不到你父王了……也再也回不去了……月兒……月兒……」明鸞淚如泉涌,悲傷得不可抑制,「我恨他……好恨他!如果不是他,我怎麼會到這吃人的地方來!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把我們母女丟下?」
明鸞想起宮外傳來的消息,心都要碎了,那十五歲的少年,到底是怎樣的心狠手辣!一連七天,每天都只給他一刀,不至于致命,卻大傷心脈。
可笑、可悲,偌大的薊王府,水泄不通地圍成鐵桶狀,竟然攔不住一個少年!
這教明鸞如何受得住,這樣的殘忍凌遲,他一個血肉之軀得硬生生挨著,只要一日不死,應得繼續挨著!
只怕他還沒死,她就已經先瘋了!明鸞銀牙緊咬,恨聲道︰「月兒,你記住!傷你父王的那個‘漠北狼王’他不是人……他是只在狼窩里長大的狼!」
小女娃眨巴著眼楮,越听越奇怪。
漠北狼王?那的確不是人呀!
而且,狼?她想起平時听宮女們講的故事里,狼有著尖尖的爪子,森冷的獠牙,血紅的眼楮,還會吃人!
呀,多可怕!她忍不住地在母親懷里瑟縮一下,有些冷。
夜幕將近了,血色的落日斜穿過浮雕著各式精美圖案的窗欞、門框,一吋一吋地想往內侵蝕。
第二日,母親從皇後娘娘的宮里回來,又將宮女們都趕了出來,把小曇月抱在懷里,沉默了半晌。
「娘親……不要哭。」小曇月乖巧地替她抹去眼淚。
誰知,一雙染著嫣紅豆蔻的縴縴十指,突然撫上她白細的頸子,她听到母親的聲音在顫抖︰「月兒……你父王必死無疑……娘親救不了他,也不想活了……你長這麼大,還沒見過你父王……他一定很想見見你,你說……娘親和你一起去找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