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靜地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與廟堂一樣——無信不立,但江湖又多了一份放逐的自由。」自嘲地笑了笑,「道義這東西,端看在什麼立場了,不是麼?」
雪韌沒有反駁,盯著他的臉孔,幽然道︰「好好的王爺不做,偏要遠走他鄉,你以前又不是沒有去過北狄,吃苦也是自找的。」當初他不是為救十四弟,在北狄游走很久?
「不枉再去一趟。」他不以為意地笑,「確實是什麼樣的地方培養出什麼樣的人。」
「不要一副很了解我的樣子。」雪韌輕輕一哂。
「外表溫和客氣,內心又防範心強,明明情多又裝作無情。」說起她的特點,他簡直可以滔滔不絕,「每次想要一刀兩斷,卻下不了狠手,只落得自己一身淒慘……」
「你直接說我沒出息,不就好了?」她干脆地總結。
「為情所累,雖然糟糕……」他起身坐直,「可也不是一件壞事,對了,尚書府的人邀請你們去,為什麼會打起來?」
「你很關心這件事,打算做什麼?」
「我懷疑尚書府那兩兄弟下一步打算逼宮。」他憑空丟出一顆雷。
「你說什麼?」她也瞪大了眼,下意識四周去看。
「自從寧王出走,這王府已是多年無人注意。」他說話時眼中閃過一抹光,「放心吧,就算有人听去也不怕。」
「之前不是在太子府落腳麼?」她不理解,「現在回到寧王府,是你有了新的決定?」
「知我者,雪韌也。」他微微一頷首。
「尚書府明顯在拉攏人,要六扇門支持你。」雪韌直接抖了出來,「這倒是正常的,只是他們還不知道你在哪里,實在過了頭。」
龍繾攤攤手,「讓綣兒嫁到那麼遠的地方,當哥哥的能不回來麼?明天便是九公主啟程的日子,無論如何,我今日必然會身在京城。」
雪韌猛然想起昨夜兩人在梅妃寢宮听到的話,那時,龍繾已打下深刻烙印了吧!不過,這和尚書府急著請他們四個有什麼直接聯系?
「覺得無關是麼?」他慘淡一笑,「如果綣兒嫁了,皇族下面要面對的就是立儲,父皇病情越發沉重,其他皇子就會伺機而動,我不在,尚書府沒有半點勝算,而我若為綣兒動干戈,勢必引起軒然大波。」
「你要動干戈麼?」她月兌口問。
「所以我才要問你,六扇門在尚書府做客的情況。」他悠悠地嘆息,「假如你們四個都被這般逼殺,我就要另外想辦法。」本來是要找花凋來解決綣兒的問題,如今他們自身難保,恐怕他要鋌而走險了。
「尚文恬分析了當朝的局勢,說到太子時,月剎突然攻向那兄弟倆。」雪韌單手托腮,滿是匪夷所思,「屋內一鬧,外面埋伏的人沖了進來,我們發現跳舞的伶女身上有特殊迷香,想要動武月兌身,十分困難……」
「所以咬舌鎮定麼?」他哭笑不得,把手里的瓶子放在她膝頭,「說你們這群捕頭鐵血還真是一點不假,咬舌這種事,也是隨意做的麼?尤其是你這傻姑娘,咬那麼重,再遲一點就算是迷香不會廢了你的武功,也會血盡而死。」
「這是什麼藥?」她避開他深沉的眼光,低頭瞅了瞅,「效果很顯著。」
「貢品。」龍繾沒有隱瞞,「以往西域或是南蠻供奉的東西除了牛羊貂皮就是藥草,這種凝血的藥還有肉白骨的奇效。」「是皇上賞賜你的?」怪不得都說皇上對四皇子很器重,好東西都給他了。
「不是。」他雙目微閉,「是大哥給的。」
太子?雪韌頓一頓,隨即輕笑一聲,「他對你不錯啊,是你的好兄弟,可你卻親自把他逼進死胡同,怎麼,現在後悔了?」「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阻止他盜走玉璽反撲朝廷。」龍繾說得當機立斷,「就像現在,如果有人趁機想要顛覆朝廷,我也不會坐視,何況太子並沒有——」
「並沒有什麼?」雪韌心念一動。
龍繾緩緩吐出一字︰「死。」
雪韌臉色一白,嚅囁半晌,「你……是你做了手腳?」怪不得他說他知道太子在流沙地帶遭到攻擊卻不去營救……原來是早有安排。
「我怎麼可能讓我的兄弟死?」他笑得很淡很蒼涼,「一切都是迫不得已。」說著撢了撢衣擺上的微塵,「你好好休息,我要去辦事。」
「是去接公主出來麼?」
龍繾的背影停了一下,又繼續往外走。
「尚書府和六扇門鬧得那麼凶,你不該出去——」這不是很明顯在擔心麼?她連捂嘴都來不及,話已出口。
龍繾扭頭望著她,想說什麼終究沒有開口,推門離開。
「龍繾!」
雪韌撐起身子下床,過于前傾,一下子滾落到地上,頓時,兩只手肘、下巴大片青紫,進門來端水的湘湘嚇了一跳,趕忙放下盆跑過來,將她扶起來,「姑娘啊,你怎麼這麼不小心,萬一摔壞了,王爺會責怪我們的。」
「你家王爺呢,攔住他!」為了龍綣兒,即使是龍潭虎穴,恐怕他也會闖,今夜,宮里一定會戒備森嚴!
「王爺走了啊,他吩咐湘湘照顧您。」
「走開,讓我出去。」她掙扎著要起來。
「雪姑娘!」湘湘無奈地抱住她,「听王爺一次好不好?」
「就是听了才害他!」雪韌咬牙,「我算什麼人?死了活著都是一條賤命,他分明有很好的前途,為什麼要一再為周圍的人改變自己?」說著,鼻子一酸,眼淚險些掉下。八年前听他安排,結果令陵王勢頭大起,尚書府為了給梅妃這邊拉攏勢力,無所不用其極,多少無辜大臣被害死?他自己呢,流落在外族,滿臉風霜,又好到哪里?
「為了王爺好,你就該諒解他。」有人推開房門,風吹亂了室內的檀香,幔帳輕撩。
雪韌揉眼一看,來人手持一把長劍,周身夜行衣,「侍劍……」
「不管你是男是女,只要是王爺吩咐的,我一定會做到。」侍劍走上前,遞給她一個鼓鼓的包裹,「換上女裝,從現在開始,我會保護你的安全。」
「女裝?」雪韌拳頭一緊。
「六扇門已經大亂,外面貼上了通緝犯的告示,不換女裝,只會給王爺帶來麻煩。」他淡漠地牽了牽嘴角,「或者這才是你希望的?」
雪韌默然了。
第9章(1)
「王爺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都是為了別人在奔波。」
「王爺當年離開,都是為了還皇後太子一個公道,你以為那時為你解毒的人是誰?就是王爺以放走太子的侍衛為條件,才拿到解藥,保太子安然逃出生天。」
「……」
原來,一切都是龍繾在暗下功夫,她還不明所以地諷刺他無情,那個男人心里究竟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事?雪韌想著,揪緊前襟,這身女裝是二十多年第一次穿,當然沒勇氣去看桌上的銅鏡,即使湘湘拿過來也被她推到一邊。至于,為什麼會妥協?她沒有答案,只是這麼做了。慢慢看著燭火殆盡,離開的人也不見回來,她開始坐臥不安,雖然先前的傷令人昏昏欲睡,她仍舊撐著,只想等個確切的消息。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在雪韌肩上披了一件外袍,她沉重的眼皮立刻撩開,「龍繾!」
「困了為什麼不睡?」風塵僕僕的龍繾站在她身邊,白衣上傳來一股煙燻味。
「你去哪里了?」她嚇了一跳,顫巍巍站了起來,「為什麼這麼大的煙味?」
「因為火。」他的表情說不上是開心還是難過,顯得那麼……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