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之後,經常可以看見柳鳴兒一個人沉靜若有所思的樣子,仿佛她是柳鳴兒,卻又不是原本的柳鳴兒,可是跟一雙兒女鬧起來的時候,又像是以前的大孩子,再加上黃金所生的一對小老虎「花歸」與「銀魄」,「百花谷」里其實常常是熱鬧萬分的。
不過,柳鳴兒卻像是鐵了心似的,無論他提過多少次,她就是不願意為他重啟山門,他就只差沒狠著心拉她到八卦陣前,逼她給血。
而就在不久之前,他才知道,原來要打開谷門,不一定需要柳鳴兒供血,繼承了她血脈的子嗣,他們的血也有同樣的功能,而這原先就是傅鳴生當初布陣時所設的解法,這些年,他把傅鳴生這位大前輩的藏書都翻遍了,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發現了這一點。
所以,他只要能夠取得彼歌或彼舞的血,就能打開「百花谷」的山門,而彼歌一向听話,柳鳴兒交代他不要接近這個石洞,他當真就一步也不踏近,無論如何拐騙都不會上當。
所以認真說起來,搞不好彼歌那小子比彼舞更加難以對付,雖然秦震心里常有如此想法,卻一直無法得到證實。
對于現在的他而言,能出得了「百花谷」最重要,他並非討厭在這里陪伴雙生子長大,而是在這個美麗的山谷里待久了,常會害怕是否「山中方三日,世上已千年」,在這山谷之外,他所關心的人們,是否都還安好?
他曾經答應過沈晚芽,在送柳鳴兒回「百花谷」之後,會再回京城一趟,要與她和秦勇三人再像以前一樣天南地北的聊,要把那些年游歷五湖四海的所見所聞告訴他們,卻不料,這一別竟然是四年過去,遲遲不見他的歸去,他們想必都很擔憂吧!
秦震握著匕首,看著彼舞像敷粉似的小臉蛋,想到要在這小女娃身上劃道血口子,他忽然猶豫了起來,心痛了一下,雖然兩個小毛頭不是他的親生骨肉,但是這四年來給他們把屎把尿的情誼不假,比起鳳熾那個親爹,他更像是雙生子的生身父親。
他嘆了口氣,搖搖手,把匕首往旁一扔,「算了!震爹舍不得舞兒皮肉痛,再過幾年吧!等你家‘涼涼’想通了,說不定就會放我出去了!」
說完,他露出一抹淺笑,難掩眼眉之間的落寞,但為了不讓身旁的孩子瞧了擔心,他昂起臉,看著頭頂上的白色石壁,沉沉吁了口氣,沒注意到原本站在他身旁的小女娃咚咚咚地跑過去把匕首撿起來。
「啊……」
小女孩的呼痛聲喚回了秦震的注意力,當他回過頭時,就看見彼舞已經拿著匕首割開一道幾乎橫過整個小手臂的刀痕,朱紅色的鮮血汨汨地從她指尖滴落,她忍著痛走回八卦陣前,使力甩了甩手,好讓血流出來得更快。
「舞兒?!」秦震連忙捉住她,不讓她再繼續甩手,就怕傷口裂得更大,一時之間他竟說不上話,「你——」
「涼涼常說,如果沒有震爹,就沒有舞兒和彼歌,所以,舞兒給震爹血,震爹不要擔心,其實根本就沒有很痛……真的,只有痛一點點而已……」那張白女敕的小臉兒只差沒皺成一團,嘴里卻是說得輕描淡寫,一邊說著,一邊眼淚已經狂飆了出來。
「你這個傻丫頭!」秦震低咒了聲,撕下衣袍一角給她手上的傷口包扎止血,「你自個兒弄出這道血口子,是想教人多心疼啊!傻丫頭!」
沒想到都已經痛成這樣還要被她震爹罵傻丫頭,一時之間,小女娃悲從衷來地大哭出聲,「震爹壞!舞兒才不傻!舞兒不傻啦!」
就在小女娃哭喊著,而秦震不知道該如何哄她的時候,滴落在八卦陣上的血逐漸地滲進刻痕之中,消失于無形,就在這時,他們腳下的土地開始震動了起來,劇烈的動蕩教人要站不住腳。
這時,柳鳴兒剛好趕到,就站在洞門口,看著秦震與女兒被眼前仿佛山崩地裂般的景象給駭住,但是,她卻只是平靜地看著,因為同樣的情景,在她十五歲時就看過一次,如今所見,也不過就是當年的景況重現而已。
無論是驚心動魄的山崩地裂,又或者是秦震與女兒望著她的到來而吃驚的表情,她都只是靜靜地看著。
最後,她看著秦震笑了,那抹笑美得足以傾倒眾生,淺淺的,徐徐的,如花般綻放,仿佛在替他高興終于得償所願,再也不必被她困在「百花谷」里,她替他高興,是真的高興。
她朝著女兒伸出手,只見彼舞看了秦震一眼,遲疑了下,就邁開小腿往娘親走去,握住了娘親伸來的手,心里大概也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舞兒的傷就由我給她包扎,你知道出口在哪里,我們就不送了,怕孩子們討著要留你,你會心軟走不掉。」她與秦震相視著彼此,看見他的眼底有惆悵、有慚愧,以及對孩子的不舍,「阿震,謝謝你。」
秦震笑嘆了聲,搖搖頭,表情在說他根本就沒做什麼值得讓她感激的事,一語不發地目送她牽著女兒的手轉身離開。
小女娃意外地沒哭也沒鬧,只是一直回頭看著她的震爹,哭過的眼楮紅紅的,卻沒再掉淚,只有在小小的身影快要消沒在石徑的折道之前,舉起還在滲著血的小手,輕搖了搖,無聲地對她的震爹說著再見。
明明不是自己的親生子女,可是看那只輕輕搖擺的小手,秦震感覺心里竟像被挖了塊肉似的痛。
他沉沉嘆了口氣,半晌,重新打起精神,掛起笑容,知道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須去做,轉身往山壁那端的開口大步踏行而去,直至在山塹透進的光亮之中,完全消沒了身影……
番外再一次,永遠
從那一天之後,究竟過了幾天了呢?
這個問題,鳳熾一直在問自己,但他已經虛弱到兩眼昏花,幾天幾夜沒吃沒喝,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都承禁不住,像是在被凌遲般難受。
但是,他走不出去!
鳳熾張開雙手,攤平地躺在寸草不生的荒地上,閉上了雙眼,就連眨眼的力氣都不願意多浪費。
那天,在見到「百花谷」門開啟,雖然記得鳴兒曾經說過,擅闖「百花谷」不會有好下場,但他完全不假思索,就闖了進來。
但是,他也立刻就知道當初她說的那句話,確實是再真實不過了!
一開始他還沒發現不對勁,沒發現自己根本就繞著同一塊地在打轉,等到他發現時,已經是第二天的白日,在他走了大半天之後,看見了自己在昨夜里燒的火堆灰燼,才知道自己已經被陣法給困住了!
他記得鳴兒曾經說過,奇門遁甲所用的其實是一種障眼法,只要踏進陣式之內就會被迷了眼,懂的人很快就能看明白,但對不懂的人而言,就像是在走一個沒有出口的迷宮,最慘的下場就是沒吃沒喝,最後化成一具白骨。
鳳熾泛起一抹苦笑,心想他這輩子還未曾如此狼狽過,即便先前在為朝廷靖海打仗,在歷經最激烈的惡斗時,都還勝過此刻幾分。
「看吧!我就跟你說這里有人,你信了吧!」
鳳熾听見一道很柔女敕的小女娃嗓音,但他沒有睜開眼楮,人說臨死之前會有幻听與幻視,但他沒想到自己幻听到的聲音,竟是陌生的小女娃。
怎麼不是她呢?他嘆了口氣,怎麼不是他日夜朝思暮想的女子呢?
「你不要過去,說不定是壞人。」這時,又多了一個男孩說話的聲音,還有兩個孩子拉扯的衣料窸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