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與幾位阿丹國商人談話時,問守陽與葉蓮舟就坐在一旁听著,她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不意識到他強烈的存在感。
「其實,這些上等寶石珍珠還有金鈿首飾,就算我們不親自遠波重洋送到中原來,鳳家也會派人到我們的國家收買,以往我們只能選擇賣給鳳家,因為你們中原人能說我們阿喇壁話的人不多,我們說中原話也說得不好,買賣不到好價錢,所以,一直以來,我們也就只能接受鳳家開出的條件,雖然鳳家開出的條件不差,但我們喜歡來中原跟夫人你做生意,夫人說得對,比起向對方拿中原的瓷器和佇絲以物易物,還不如收銀兩,靠著夫人的介紹,咱們可以用更便宜的價錢,買到更適合、更上等的貨色回阿丹去,能獲得的收益就更高了。」
代表幾位同伴說話的,是一位身長頗高,蓄著一把大胡子的中年男人,他見到沈晚芽時笑得很開心,因為,他先前幾位回國的同伴告訴他,與他們做生意的是一位很美麗聰明的女子,所以來此之前,他們也都很期待。
「能幫上你們的忙,是我榮幸。」
「對了,那個一直瞧著夫人的男人,是你的……」
「他是我的……漢子。」
在阿喇壁話中,「漢子」的意思,等同于中原人所說的「男人」,但她知道在阿丹國的習俗之中,當一個女人會說誰是她的男人時,代表的是她承認這個男人是她的夫君。
沈晚芽不知道自己為何還要撒謊說問守陽是她的夫君,在說出那句話時,她忍不住要覺得心虛,刻意地別開眼眸,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但隨即覺得自己很好笑,根本就不必心虛,因為他根本就听不懂阿喇壁話,自然也就不知道她竟然還向人說他是她的夫君。
「請夫人代我向他說,他真是好命的漢子,能娶到你這位能干的女人。」
「我會的,回頭我就告訴他。」
在完成買賣之後,幾位阿丹國的商人滿意離去,他們得到了沈晚芽的介紹引見,要趕著去采買要帶回國的商貨。
在一群人走後,廳堂之中的空氣忽然沉靜了下來,就像要凍住一般,教人喘不過氣來。
沈晚芽站在央心,刻意地別開美眸,不去看就站在她面前不到數步之遙的問守陽,但是,她可以感覺他銳利的視線,穿透冰凍的空氣而來。
問守陽看著她,明明說了不想再見她,可是,這一刻當她人就站在他面前時,他一瞬也無法從她的身上轉開視線。
她瘦了!很明顯的消瘦了!
以前,就是鳳九娘常常拿著好吃好喝的喂她,才勉強在她身上喂出幾兩肉,但他听說了,鳳九娘對于她的欺騙利用非常生氣,所以,已經好一段時日不理會她了!包別說要記得拿細點零嘴去喂她了!
「今天你談成這筆生意,我不會白白佔你便宜,事後,我會派人把佣酬送過去給你。」
「不必了,我今天來是看在我義父的顏面上,不是為了要幫你,麻煩請幫我準備馬車,我要回去了。」說完,她一刻也不遲疑地轉身離開。
問守陽瞅視著她幾乎像是快要被風吹跑的縴細背影,大掌緊握成拳,忍住了心里的沖動沒喊住她。
最終,他只是側首淡淡地對葉蓮舟吩咐道︰「準備馬車,送她回去。」
雖然沈晚芽已經講明了自己不要酬金,可是,在隔天早上,問守陽還是派人送來了數目不小的銀兩,她原先不肯收下,但是她的義父卻要她把銀兩留下來,日後說不準會派上用場。
「芽兒,我想你應該很清楚,現在義父的身子狀況吧!」東福硬是又吞了一碗苦澀的湯藥,在吃完藥後,要沈晚芽留下來陪他說話,听他說起自個兒的身子狀況,只見她的眸光微黯,過了好一會兒,才緩慢點頭。
「那麼現在,你能夠告訴義父,為什麼堅持不肯給爺生育後嗣嗎?」
沈晚芽知道她義父遲早要提這件事,心里不意外,只是勾起微笑,「義父知道當初芽兒為什麼會一個人在外頭流浪嗎?」
「不知道,你這丫頭嘴巴一向死緊,對于自個兒的過去,總是只字不提,義父怕主動提了教你心里難受,也就不敢多問。」
「其實,芽兒是沈家庶出的女兒,當年,我娘讓爹收做二房,很得爹的寵愛,可是在我八歲那年,爹生了大病,家里換成了大娘掌權,她是明媒正娶的大房,她說話誰敢不服氣呢?那時候,我親爹病得奄奄一息,顧不上娘和我,沒有爹親的照護,大娘千方百計,差點沒弄死我和娘,有一次,大娘讓人喂我吃餅,那餅里有毒,差點要掉我半條小命……」
說到這里,沈晚芽苦澀一笑,其實,當年的她天真得就跟歸安和秦勇沒兩樣,她並不是一開始就是個會看臉色,懂得用心機的人!
她硬是咽了那口苦楚,又接著說下去。
「我娘見情況不對,為了不讓我再遭到大娘的毒手,就派近身的徐嬤嬤將我送出來,托給她在青城的親人照顧,說等我爹病好了,家里有人能替咱們做主了,就派人來接我回去,可是一年過去了,徐家的舅嬸說嬤嬤交代的銀兩都讓我給吃花完了,如果沈家再不派人送錢過來,他們不能讓我白吃白住,我將身上值錢的東西都交給他們去質換銀兩,最後,他們甚至于還想把我給賣了。」
「所以,你才逃出青城,一個人在外頭流浪嗎?」
「嗯。」她點點頭,唇畔泛著一抹澀然的微笑,那淺淺的弧度看起來不似笑,反倒像是哭咧開來的痕跡,「自從我被爺收房以來,多少人跟我說過,要我早點替爺生個兒子,好能夠母憑子貴,可是我不要,因為,當爺的妾,我能忍能讓,再大的委屈我都能受得住,可是,我不想讓自己的孩子也跟自己一樣,這對孩子而言不公平,對孩子不公平!」
多少次,她覺得後悔,覺得當初堅持自尊不肯放棄的自己,簡直就是一個天底下最蠢的大傻瓜!
多少次……當她喝著避妊的湯藥,那滋味苦進了心里頭,總是教她想要掉眼淚,不是吃不了苦,而且覺得心里難受。
如果……她想,只是如果,她不是蠢得把他的施舍給推掉,如果,她再聰明一點,身段再柔軟些……
如果,她想了無數個如果,但是,到了最後,她明白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不是他自願給的,她就不要!
懊死!懊死的自尊!
但她卻死抱著那一點驕傲,無法去求他,去討饒!
如果,他想娶她為妻,至少,該想辦法討她一絲歡心吧!
終究,是因為在他的心里,她不過是個該事事听他吩咐的丫頭,配不上他的求親,這才是真正的理由吧!
第7章(2)
雖然,這些年來,他待她並非完全不好,除了在一些事情上對她過分苛求些之外,他對她不經意表現出來的溫柔呵護,她並非沒有感覺,那日,他抱著她,從他的擁抱之中,她可以感覺到他無法化成言語的沉痛,為了那個其實從不曾存在過的孩子,他是真的感到難過與不舍。
所以,想來鐵石心腸的人是她,就連見到他那副傷痛的模樣,都不曾教她軟化自己的決定,改變過心意。
可是,當年她娘尚有她爹的護持,都仍舊保不住她,而她,又怎麼能夠仰賴問守陽一時心血來潮的疼愛呢?
好半晌,東福只是嘆氣不語,他伸手模著她的頭,神情之中充滿了對義女的不舍與疼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