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923年死的,死的時候才十八歲,生前是廣州市近郊的一個普通農村小孩,娘是城里的歌女,因為家道中落才在茶樓賣唱。爹是樂隊的樂師,山旮旯里出來的,老實巴交老受人欺負,連我娘也瞧不起他。
「後來,娘因為一個意外破了相,被歌舞團掃地出門……沒有人可憐她,只有爹爹依舊對她很好……再後來,他們就成了家,用所有的積蓄在廣州市郊的張家村買了塊地皮,
搭了兩間小茅屋,靠種菜賣菜為生,接著就生下我和弟弟妹妹︰花笙、花鼓和花簫……
「這些都是娘告訴我的。那時候,家里窮得叮當響,可是過得很開心,花鼓和花簫又乖又听話……當然,我也是很乖的,只是偶爾去嚇嚇張大伯養的小雞仔、去張大嬸家的玉米地去掰十幾根新鮮玉米……但都不是故意的,祈祈,你不要用懷疑的眼神看我嘛……我後來有送白菜去道歉喲……
草屋門前有口老井,打出的水比現在的礦泉水可清甜多呢,家里還養了頭大黃狗,我給它起個名字叫大白菜,怎麼樣,好听吧(你的品味還真是一百年不變。)?大白菜又忠心又老實,天天晚上趴在菜地旁邊的草棚里值勤守護。有一次,它和隔壁村的花斑狗打架……對不起,祈祈,你臉色不要這麼難看,我把話題扯遠了……
「我經常把菜擔到廣州市的上下九附近去賣,那里熱鬧,菜賣得快,當然,要繳的保護費也不少。所以我干脆冒險把菜擔到有錢的大戶人家,挨個挨個地敲門,有時候是會被踢啦,特別一些從政的官老爺家養的狗,黑油油的,咧著大嘴、舌頭又紅又長,可凶咧!我的肩還被咬過一口,出了好多好多血,差點死掉,那戶人家的少爺出門時順手抽了我十幾鞭,皮開肉綻的,要不是隔壁的大牛哥就在那府里幫佣,我當時就死啦(祈帥環抱著笙笙的雙手下意識地緊了緊。)!
「後來,還是爹上山采些奇怪的草藥給治好了,只不過,留下一道大疤,好難看。」
「傷好了以後,我繼續到廣州市去賣白菜,然後……」
笙笙垂下眼瞼,神色黯然,「我就遇上平生第一個喜歡上的男人,容紹桐容少爺。」
「什麼?!」祈帥眼若銅鈴,捋了捋袖子,「那個臭男人是什麼來歷?不會是我的前世吧?」我要找他單挑。
「你不要打岔好不好?听我說下去嘛。」笙笙送他一對
大大的白眼,「那不是你啦,他是當年西關首富「懷容」錢莊的少東家。」
那更找打了,少東家?一听就是油頭粉面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敗家子。
「自從我被大戶人家的狗狠咬一口,又被鞭子打個半死,我就非常討厭有錢有勢的人了。」笙笙回想起往事,笑得甜絲絲的,「可是剛認識的容少爺讓我改觀很大,他人很好,溫和謙遜有禮,沒有一點富家子弟的壞脾氣。
「那天,我到聖耶華女子大學附近去賣菜,容少爺的車把我給撞倒了。可是他並沒有駕車逃走,用了很好的絲綢手帕幫我把腿包起來,還把我送到洋醫院,讓醫生用最好的西藥治療,所有的費用都是他出的(當然是他出啦,他撞傷人,還想肇事逃逸啊?)。
「當時,我問他,為什麼對一個賣菜的下等人這麼好?
他說,女孩子的腳,留下疤就不好看了。不知怎麼回事,我听著,心里覺得甜絲絲的很開心。」
「哼!」祈帥的臉那個不屑呀——听就知道是公子的常用語調,還「女孩子的腳,留下疤就不好看了」咧,雞皮疙瘩都滿地走掉,我呸!
笙笙懶得看他的夸張反應,咬了一口綿滑的巧克力,繼續述說︰「後來我打听到他是容家的少爺,每天都會到聖耶華去接他的未婚妻——于家的小姐于雯放學,所以我天天擔菜到聖耶華去賣,就為了多看他幾眼。」
「你可真夠痴情的。」祈帥嘴里那個酸呀,都快可以腌泡菜了。
「是真夠傻的……」笙笙反復折疊著手中銀色的錫箔紙,「容少爺風雨無阻地去接于小姐,我就風雨無阻地躲在旁邊的小巷偷看,有時候很羨慕,如果我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穿上漂亮的衣服去學校讀書,可能也不比于小姐差。
娘每次教我的詩句我都記得很牢呢……我就一直這麼幻想著……直到,他們結婚。
「于小姐結婚後,就沒再去聖耶華讀書,容少爺也不再出現。我重新到上下九賣白菜,生意越來越紅火,也有些富人家開始願意定期在我這訂菜。如果我沒有重新遇上他,也許就找一個愛我的人嫁了,生七八個娃兒,一輩子平平淡淡。
「有時候,老天最喜歡捉弄人玩,祈祈你上次教我的話叫什麼來著?嗯,人算不如天算……兩年後,我又再次遇到容少爺。那天他喝得爛醉如泥,我扶他回家休息,我們算是重新認識。慢慢地,他當我是好朋友,我也才知道,于小姐已經過世一年多了,她天生有心髒病,注定活不久的。
「我對容少爺的感情,卻不止好朋友那麼簡單,我常常找借口到他家去玩。容少爺很聰明,也逐漸明白我對他的心意,卻沒有做出什麼表示……自從于小姐死後,他拒絕了所有的女孩,從豪門千金到小家碧玉,容夫人為此很焦慮,對于我的出現,她態度寬容。
「容夫人很快拿了我的八字去和容少爺合,居然和死去的于小姐同年同月同日生,瞎子算命先生說我能旺夫益子,
容夫人喜出望外,馬上張羅著要把我納作容少爺的妾室,容少爺也忽然對我熱情了許多,開始回應我對他的好,不再是朋友那種,而是情人……」
靠!你們究竟進展到哪個階段了?A、B還是c?祈帥大大不爽。
「祈祈,你的想法不要這麼齷齪(笙笙新學的詞)好不好,以前的人牽牽手都是逾矩(來源同上)了,你還能擔心我們做到哪一步?」
我沒說話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看你的眼神和五官表情就知道啦。」笙笙嘻嘻一笑,「他帶我出海玩了七天,為我準備了好多好吃的,對我又溫柔又體貼,就像當年對待于小姐,而且海上的風光也好漂亮,我從未見過,快樂得就像踩在雲端一樣,飄飄欲仙。」
哼,下次我帶你到夏威夷或者希臘去玩,那里的海更漂亮,譜一段21世紀的羅馬假日,廣東沿海算什麼?當然前題是我賺了足夠的錢。
「那時,我天真地以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笙笙自嘲的苦笑一下,這樣的神情祈帥從未在她臉上見過,「可當游海回來,我就被迷暈捆綁起來。那人蒙著我的眼,說要把我運到鄰省的某個地方。我迷迷糊糊的被人
押著輾轉,又坐汽車又乘火車,可笑的是俺這一輩子都沒坐過這矜貴的玩意,惟一一次乘坐竟然是死亡之旅。
「當俺最後被安置下來,是一個幾百平方米的地下室,俺被關在其中一個隔問里,定時有人來送吃的,卻沒有人和俺說說話,晚上孤孤單單一個人……不知道哪來的風從焊上鐵欄桿的窗戶「呼呼」地刮進來,就像鑽進了一個怪獸的肚子里,好可怕!」笙笙回想到了當時的情形,噤若寒蟬。
祈帥用溫暖的手包住她的身軀,「笙笙,別怕,有我呢……」
「三天以後我見到容少爺,我央求他救我,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