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戰先懼,仗還能打嗎?」沈晚芽微聳了下縴肩,笑著搖頭。
「好,不怕最好。」陶朱爺笑著半推半拉著她就座,活了一大把年紀,卻高興得像孩子,畢竟能夠遇上可以較勁的高手,是人生一大樂事。
這時唐桂清屏開了眾人的攙扶,拄著龍頭拐杖走到問守陽的身邊,與他一起遠觀陶朱公與沈晚芽的棋賽。
「人家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可是沈家的丫頭就是跟別人不一樣。」唐桂清開口,對著晚輩談心,「跟她說過話之後,再看到我家那些婆娘們就覺得煩悶,因為她們都不若她有趣靈活,守陽,看在咱們兩家多年的交情上,你老實對太爺說,你真的對沈家的丫頭沒有丁點打算嗎?」
問守陽微微抬起下頷,勾起一抹淺笑,半斂的眼眸直視著正在與陶朱公對奕的女子,見她雖然只是一介女流,卻能夠悠游于男人之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舉一動之間,說不盡的明媚動人。
「守陽,怎麼不回太爺的話?」唐桂清臉色微沉,開口喚道。
「太爺希望我對她做什麼打算呢?」問守陽笑著反問,眸底閃過一抹感到煩膩的陰沉,「晚輩知道太爺對她的賞識之情,但她終究是問家的小總管,是問家的人,所以,無論我對她有任何打算,都不需要對誰做出交代。」
對于他冷淡的回答,唐桂清沒有生氣,反倒是呵呵笑了,「好,你不需要給太爺回答,但是,記著千萬不能傷害她,要不,太爺可是要不客氣了!」
說她是問家的人?
不回答沒打算,只說有打算也不必交代?
呵,有年輕人這句話,想來他老頭子是不需要太擔心了。
從那一晚之後,「宸虎園」就多了一位常客。
那就是陶朱爺。
雖然,那一夜的棋局,最後是兩人合局平手,勉強讓陶朱爺保住了臉面,但是,從那之後,他跟唐桂清一樣,迷上了與沈晚芽對奕的暢然快意,所以只要讓他找到一點芝麻蒜皮大的理由,他都能來「宸虎園」晃上一圈。
第4章(1)
今年入春以來,雖然稱不上溫暖,但是極少下雪,園子里的梅花已經都是怒放生香,但是沈晚芽沒有風花雪月的心情,因為她必須張羅問守陽出門的事宜,每年的三月是雲南大理最熱鬧的時候,大江南北各地的生意人都會齊聚前往,宛如慶典般熱鬧,所以又被稱為「三月節」。
在忙了一整天之後,沈晚芽回到她所居住的小院,位置就與義父的居所比鄰,一直以來,她每天早晚都會去向義父請安,不過她看天地已晚,怕他老人家已經睡下了,決定明天再過去。
她回到寢房,關上門之後,終于忍不住一天的疲憊,用手替自己揉著肩膀,這時,她覺得屋子里不夠暖和,走到火盆前,打算再加上幾塊炭,卻沒想到打開炭盒,看見里頭竟然只剩下兩塊菊炭。
一瞬間,她喪氣的垂下雙肩,苦笑道︰「萱香這丫頭,去睡之前也不檢查一下炭盒,眼下就只剩這兩塊炭,教我怎麼撐整個晚上呢?」
她回頭看著床炕,忍不住嘆了一聲,想到前兩天她才吩咐可以停止燒地龍,所以現在炕也是冷的,她覺得既沒轍又無奈,只好把最後兩塊菊炭加進火盆里,心想等這兩塊炭燒完時她也應該把被窩睡暖了,最多就是早上起床時會比較難捱一點而已。
說也奇怪,每年到了春天,她反而更覺得畏寒,就算屋子里是暖和的,她睡覺時還是會忍不住打哆嗦。
為了不浪費火盆里散發出來的溫暖,她以最快的速度更衣上床,裹上了被褥,緊緊地將自己揪成一團。
大概是今天真的忙壞了,以為會很難入睡,沒想到一會兒就沉入夢鄉。
只是,她的意識沉入了黑暗,又慢慢地浮了上來。
在睡夢中,她開始覺得不安穩,覺得寒冷。
即便將自己蜷成了一團,寒意卻還是不斷地從腳底涌上來,她緊緊地捉住被褥,不自禁地打哆嗦。
這種感覺她似曾相識,那是埋在她記憶深處,在她以為早就已經忘掉的角落里存在的惡夢,這瞬間,她仿佛又是是兒時的沈晚芽,無法克制不斷竄上心頭的冰冷與無助。
半夢半醒之間,她仿佛穿梭時光,回到了她剛來「宸虎園」的時候。
對了,那一天也是乍暖還寒的春日,白晝時,還是風光明媚的晴日,入了夜,卻吹起了比冬天還寒冷的風。
而她,因為要替一名被客人兒子戲弄的婢女打抱不平,所以使計讓他被眾人嘲笑,這事傳到問守陽的耳里,他大為光火,罰她跪在祠堂前的廊檐下,被命令沒有他的允許,誰也不許讓她起來。
好冷,地好硬。
她的膝蓋跪得好痛,就像要碎掉一樣。
就算是拼了命地輪流揉著,卻還是無濟于事。
冷風呼呼地吹著,明明已經是入春了,卻還是十分寒冷。
她抬起頭,仰望著因皎潔而顯得分外冰冷的銀月,痛苦抿住已經干澀不已的雙唇,不讓自己因為痛苦和寒冷而申吟出聲。
這時,她听見了有腳步聲,轉頭看見義父前來的身影,她笑了。
猜想應該是她的主子終于發了好心,肯讓她起來了。
但是,當她看清楚義父的表情之後,一瞬間,笑容就像冰塊般凍住了她的唇,生硬得教她覺得痛。
他攢著眉,朝她這個方向望過來時,臉上是滿滿的歉意。
看來,她的爺終究沒打算輕易饒過她!
她忍住了失落的心情,差點忍不住幾乎快要壓眶而出的淚水。
義父將帶在手里的襖子覆到她的肩上,陪著在她的身邊坐下來,告訴她說不能讓她起來,至少可以讓她穿暖一點。
然後,義父出乎意料地開口,說他在老家有親戚,可以把她送過去。
但是他的提議立刻就被她給拒絕了。
不走!芽兒不走!求義父不要趕我離開,不要!從今以後我會努力,一定不會再惹爺不開心,絕對不會了!
听了她的話,他嘆了口氣,搖搖頭。
義父就怕你樣樣事情都做好了,爺還是看不慣你啊!爺雖然不比以往溫和,可是,我也沒見過他罰誰比罰你更狠心啊!
她的爺對她不好的事情,早就已經是人盡皆知了。
打從她進‘宸虎園’的第一天開始,他就瞧她不順眼,同樣做錯了事情,罰她的狠勁是別人的數倍,起初,她會不服氣朝他叫囂,說他不公平,但她很快就知道這樣的做法,是在給自己討更多苦頭吃。
捱得住的!看是要打要跪,還是要我三天不吃不喝都可以,只要爺不趕我出「宸虎園」,那些就都是小事,只求義父以後別再為芽兒求情,我怕連累了您,心里會過意不去。
她拉住義父的手,笑著搖搖頭,看見他听完她的話之後,老臉上一時露出又急又氣的神情。
丫頭,我怎麼可能不替你說話呢?難道要我眼睜睜看你——她用著無比堅定的嗓音,打斷了義父的話,「請您看著就好了!芽兒說過會爭氣,就一定會做給您看,我一定會做到讓爺滿意,不會再讓他罰了。」
啊啊!好大的口氣!
半夢半醒這間,沈晚芽覺得當時的自己好天真,愚蠢得近乎可笑。
如今再想來,真覺得自己當時的膽量大得嚇人。
可是,她想知道這些年,她做得好嗎?
人人都在夸她是萬能的小總管,唯有他,沒有過一句像樣的夸獎。
難道,在他的眼里,她還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夠好嗎?
還有哪里不夠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