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香氣,多少年了,偶爾做夢都會想念,同樣是烤羊羔,不是在那草原上長大的羊羔,烤出來就是少了那股子香氣。」說話的男人正值盛年,高大挺拔的身材,以及隱約可以窺見胡人血統的臉龐,在在都可以想見年輕時的俊朗不凡,他正是檠天帝,雖然比他的皇後年長,卻也還不過四十五。
站在檠天帝身旁,鷹揚天略顯得單薄了些,身長略矮了寸余,但是結實的線條看起來十分修長,再加上一張俊美無儔的臉龐,站在檠天帝的身旁,絲毫不顯遜色。
「那是自然,因為母羊吃的是那草原上的草,滋養那片草原的水,是從山上融下的雪水,所以哺育出來的羊羔,味道自然是特別鮮美。」
「是,你說得沒錯,只是朕沒交代,愛卿倒細心替朕把那羊羔給帶回來,給朕一飽口福。」檠天帝揚手示意賜座,自己也跟著一起坐下。
「皇上曾不經意提過一次,揚天便在心里記下了。」鷹揚天拱手謝座。
「嗯。」檠天帝拈起一只酒杯,交到鷹揚天的手里,只見他恭敬地接下皇帝的賜酒,隨後檠天帝也自個兒端起一杯,舉杯作勢相敬,仰首一口飲盡杯中酒,才緩慢地開口,「朕听說這次協餉,是你親自送去的,這一趟路途遙遠,還真虧你有這個心了。」
「為皇上辦事,揚天自當盡心盡力。」鷹揚天也將杯中的酒一仰而盡,敏銳地听出皇帝話里的試探。
人說伴君如虎,這句話,鷹揚天的心里比誰都明白。
親自送糧到戰線上去,當然不會沒有目的,多年來,因為協餉換取鹽引的政策,讓他們這些商人多了不少生意,除了販鹽的生意之外,他們在邊地屯田生產糧食,或是往邊鎮販運糧草,茶葉與鐵器等等的貨品,換取鎊邊鎮手里淮、浙二省的食鹽引,再前往江南鹽運使司領鹽發售,賺取包大的利潤。
身為皇帝身邊最重用的皇商,對于朝廷的動靜他自然也是很清楚,听說檠天帝有意將邊餉由納實物改為納銀,以後,便是朝廷拿著銀子跟他買糧,這將是一個極大的市場,他當然必須先做準備。
不過,雖然與檠天帝親近,但說到底,他們一個是買主,一個是賣主,對于買賣上的事情,有時候還是點到為止就好。
聰明如檠天帝,當然不會不知道如鷹揚天等人從朝廷手里賺走多少銀兩,但是,現實的情勢讓他們不得不互相利用。
雖說,登基為帝將近十五個年頭,將這帝國治理得國富民安,人人得以安居樂業,但是檠天帝的心里很清楚,在經過前朝末期的腐敗衰退,這朝廷需要解決的麻煩不少,不只是貪官內亂,還有虎視眈眈的外夷,都需要逐項地處理安撫,而這每一件事情,或多或少都需要些銀兩。
所以,除了每年繳庫的稅收之外,他還需要額外的財源,也因此他積極讓商人們活躍,表面上是讓這些商人賺錢,實際上,朝廷也因此獲益,這是當初尉遲先生離去之前給予他最好的建議。
一旁的公公走過來稟報道︰「皇上,娘娘到了。」
兩個男人還未及起身,就听到皇後嬌軟的嗓音含笑道︰「都坐吧!別忙,今兒個咱們要吃的是羊羔,喝的是烈酒,不如就當自個兒在草原上,哪來那麼多禮數呢?」
皇後與福滿兒一前一後地進了亭子,替她們拄傘的宮女們收了傘,靜悄地退下,這時,福滿兒上前替皇後月兌下擋雨的薄外氅,連同自個兒身上的氅子,交給了一旁的宮人。
「朕听說月兒和滿兒都在你宮里,怎麼只見滿兒,沒見月兒過來呢?」
「那丫頭成天跟老九在外頭跑,別說是羊羔了,听說連山羌肉都吃過了,自然是不感興趣。」
「滿兒參見……義父。」福滿兒見了檠天帝,福身喚道。
听她喊自個兒義父,檠天帝眉梢挑了一挑,轉眸望向皇後,見她微笑頷首,也跟著勾起笑,揚手示意她平身,「都坐吧!都說沒那麼多禮數了。」
待幾位主子就定坐好,奴才們也開始忙著張羅起來,把烤到火候剛好的羊羔整只端上桌,這時,檠天帝取出了便是即位之後,也從不離身的短匕,依草原上的習俗以主人的身分將羊羔分食給在座的人。
「皇上,讓奴才來吧!」一旁的總管公公急忙著要代勞。
「別插手,讓皇上做吧!」皇後笑著制止,「咱們當做自己在草原上,由主人家分食,才顯得誠意,皇上,是這道理不?」
「對,朕的皇後記性好,把朕說過的話都給記得了。」說著,檠天帝把最好吃的後羊腿割給了自己的愛妻。
自始至終,鷹揚天只是微笑陪坐,謝過皇帝的親手分食,他當然也注意到在場的另一個人也是沉默的,不過,她的臉色卻顯得不太好看。
埃家的千金,宰相之女,自幼入宮便深受帝後的寵愛,尤其是皇後將她當成了自個兒的親生女兒一樣,听說是因為她對小皇子亢睿有救命之恩,所以民間一直盛傳著帝後要將她收做義女,給公主名分,听她剛才喊皇帝義父,想必正式冊封只是時間遲早而已。
長年經商,除了知道如何掩飾自個兒的真性情之外,當然也懂得察言觀色,他注意到了福滿兒看也不看他一眼,仿佛想要漠視他的存在。
難道,她也與那些大臣一樣,將他當成了魅惑皇上的禍水,所以才會鄙視他的存在嗎?
他知道人們私底下給了他一個字,叫做「鳳皇」,那是十六國時代威皇帝慕容沖的字,因為姿容過美而被前秦天王苻堅收作孌童,與自己的姐姐同受寵幸,所以當時長安人曾做歌謠︰「一雌復一雄,雙飛入紫宮。」不過,會稱他為「鳳皇」,鷹揚天心想,應該是與皇後的閨名叫做「鳳雛」有關,這個名字不過是影射戲謔他們二「鳳」同時服侍檠天帝。
埃滿兒當然知道那個關于「鳳皇」的傳言,但是,長年陪伴在皇後身邊,自然比誰都清楚皇帝對皇後的深愛,但饒是知道鷹揚天與皇帝之間是清白的,她依舊無法喜歡這個男人。
那張長得無可挑剔的俊美臉龐,在她眼底看起來就覺得邪氣,人人稱贊長袖善舞的經商本領,在她看來,其實就是懂得花言巧語,懂得討好而已。
這時,檠天帝將另一塊後腿肉分給了她,聞著那撲鼻的香氣,瞧著那皮酥肉女敕的色澤,她卻只想到了這羊羔隨著親娘進京,就只是為了要被吃掉,心里沉得難受。
但是,她沒表現出任何異狀,點頭稱謝,小口小口地把肉給吃進了肚里,明明是在吃著美味的佳肴,她卻如同嚼蠟般吃不出味道。
「本宮听說鷹當家不是在京城生長的?」皇後吃下了一小塊肉,淺飲了口溫熱的女乃酒,笑著問鷹揚天。
「是,回皇後娘娘,微臣的故鄉在北方的大漠,祖先們經營馬幫生意,或許也就因為這一點家學淵源,所以微臣很懂得上哪里找可以買賣的貨源。」鷹揚天恭敬地回答。
因為生意上的來往,與朝廷的淵源頗深,檠天帝曾賜他入內務府籍,勉強說來也算是朝廷的臣子,而這次協餉助大軍得勝有功,想必近日內,朝廷應該會額外頒下對他的賞賜。
「本宮听說你尚未娶妻,在家鄉也沒有婚配的人選嗎?」皇後此話一出,在場眾人的眼光頓時聚集在她的臉上,似乎都听出了她的話里有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