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香。」東凰在她手臂上摩挲了半晌,忽的俯下頭,往她手臂上湊去。
口鼻的氣息拂在她肌膚上,溫溫癢癢,很怪異。
鳳修怡身軀一緊,想要用力推開,卻又奇怪的有些不忍。
他,還是一個孩子吧?
一個看不見天地又思念親人的孩子,只是因為她身上有他姑姑的一點血香,便貪戀地抓著她的手,不肯放。
「你的姑姑……對你很好嗎?」語聲低柔,鳳修怡心底的懼意淡去,竟起了好奇心。
那個當年威脅爹爹、對她種下妖眼的女子,到底會是什麼樣?
為什麼,那樣歹毒的人,還會有個少年記著她?
「姑姑很美、很善良,是對我最好的一個,她也是印月族最出色的女子,他們稱她為巫靈。」東凰靜靜回答,說話時,雙唇不經意的在她臂上劃過。
鳳修怡心頭平靜,只覺是被一瓣飛花、一片輕羽劃過一般,「巫靈,很好听的名字。」
可惜,卻狠心在她身上下了絕毒。
他忽的抬頭,加重語氣道︰「巫靈不但好听,也是印月族最尊貴的名字!」
「嗯。」她點點頭,柔和的瞧著他。
若非東凰是屬于詭異的印月族,恐怕她此刻就要伸手去拍拍他的臉頰了。
「你留在印月族,陪著我吧。」他並非在詢問她,只是告知。
「什麼?」她再度怔住,下意識的自他掌中抽回手臂。
這個印月族的少年,有時冷漠、有時微溫、有時脆弱,卻又讓人覺得可怕!
他要她留下,為什麼要留下?留她做什麼用?
「你的身上有姑姑的血,留在印月族陪伴我吧!我可以娶你為妻,與你永不分離。」東凰說得認真,半點也沒開玩笑的意思。
他自三歲開始便是瞎子,再看不見任何女子的容貌,所有的感覺,都是由氣味和觸覺所形成。
而她身上的味道,恰恰是他心底最深最濃的依戀!
鳳修怡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努力穩定心神,「不,我不能嫁給你的。」
「為什麼?因為印月之眼嗎?」東凰居然笑了一笑,道︰「放心吧,我是印月族的族長,有化解任何毒素的能力,你我若是成親,你身上的毒素絕不會發作。」
他向來冷漠,但這一笑,卻如冰山上綻開了水晶蓮花,讓人眩目。
只是鳳修怡看在眼里,卻半點也不覺得美麗。捉住一角衣衫,她顫聲道︰「不是因為妖眼,是因為我已嫁予燕趙王朝的三皇子為妃,今生絕不能再嫁他人。你……你若是聰明,就趕快放我回去吧,不然三皇子他必然會來到印月族,尋你算帳!」
「三皇子?便是前晚來過的那個男子嗎?」東凰搖了搖頭,不甚在意地道︰「不,他不會再來了。」
「為什麼?」瞪大眼,她忽的喉頭發干。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這樣篤定?
殿下什麼時候來過印月族,她怎麼半點也不知道?
「他前晚來時中了我的迷夜毒煙,就算他內力很高,也不是能夠全部逼除的。一旦迷夜入體,三天後就會發作死去,不可能再有能力穿越鬼林來救你。」那晚,他站在大石上讓華離宵安然離開,為的就是跟隨他找到血香的源頭,再將人劫來。
只是他中毒後一心運功逼毒,沒有察覺罷了。
這樣算來,他只余一日一夜的安然了!
「為他解毒!求求你,為他解毒!」再顧不得其他,鳳修怡倏地撲到東凰身邊,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懇求。
明知他看不見,但她的眼中仍然盛滿哀求。
「只要你肯留下,我便為他解毒。」東凰任她抓著袖子,淡淡地提出條件。
他要的,只是身有血香的她而已。
至于華離宵是生是死,與他根本一點關系也沒有。
「不可能!」她含淚搖頭,「燕趙王朝屹立數百年,怎麼可能承受如此奇恥大辱?不管你是逼我為妻、還是毒殺皇子,恐怕你印月族都會遭整個燕趙軍追殺,你身為族長,難道就不怕引來滅族之禍嗎?」
東凰听著,蒼白的面容慢慢變得緋紅,只是冷笑,「滅族之禍?我印月族百年之前便已領教過燕趙追殺,到今日也沒滅絕,你說,我們還會怕再來一次嗎?」
他身上的怒氣與傲氣明顯的散發開來,一張俊美的面容像是冰石雕出來的一樣,寒氣四溢。
看著眼前這個明明年輕、卻執拗異常的少年,她不由得全身顫抖,再也說不出話來。
要她說什麼好?
說答應東凰留在印月族,成為他的妻子?
不,這絕不可能!
不用說她已經嫁予殿下,是燕趙王朝載入名冊的皇子妃,身份不容褻瀆,便是沒有這一層關系,她也絕不願留在印月族!
她……只想待在夫君身邊,看他風清雲淡的笑、看他洞察世事的犀利雙眼,讓她離開他,她怎麼舍得?
可是,若她硬是不肯嫁給東凰,他會怎麼樣?
毒發身亡嗎?
不不,不行的!
他尊貴風雅、睿智有禮,這樣出色的一個男子,怎麼可以輕易死去?
怎麼可以,讓他的微笑與輕語,化成地底的一縷幽魂?
她……到底該怎麼辦好?
木然跪坐于床上,她不知道東凰是什麼時候離去的,也不知道窗外的明月何時落下、旭日何時升起,亦不知道床頭案上的食盒換了多少次。
只知,屋內的光線似乎越來越淡、越來越暗了。
當最後一絲天光收盡,鳳修怡忽的明白,又一日過去了。
距殿下毒發的時間,最多……還剩一夜!
「不!不要讓他死!」她忽然像發了瘋一般翻下床,快步沖到緊閉的木門邊拼命拍打,「東凰!傍他解藥!只要你肯救他,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一日夜未曾安睡、未曾進食的憔悴臉容忽然變得激動,染上極不正常的紅暈。她用盡全身的力量喊著、拍著,生怕東凰來得晚一些、生怕華離宵會等不及解藥。
她不要他死,她不敢相信他會就這樣死去!
不管怎樣,先救他再說吧,只要活著……只要活著,或許有一天他還會救她回去呢!
雖然,她知道若嫁了東凰,便是離開印月族,自己也再不可能活著回返燕趙土地。
可是她的要求很小很小,她只是想要再見他一面呵!
喊叫聲與拍打聲,漸漸因力竭而弱下。
「請你……去救他吧……」鳳修怡嗚咽著倚靠門板滑倒在地,淚流滿面。
此時「咿呀」一聲,門終于開了。
月光從門外直射而入,頓時籠罩她全身。
她一點一點的抬頭,看到東凰就站在門口,站在她的面前。
滿身黑衣襯著他的絕美容顏與縴織身形,仿佛是邪魔派來迎接她的使者,馬上便要帶她進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一只縴長素淨的手掌自他袖中伸出,準確探到她的面前,「來,隨我去梳洗拜堂吧。」
他的聲音依然清冷透澈,不帶絲毫感情。
是呵!這少年要的不過是她身上那縷巫靈的血香,又怎會有感情?
如果他有感情的話,或許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了吧?
她緩慢的伸出手,木然地放進他掌中,低喃道︰「好,我隨你去。」
她知道他是要拜堂之後,才肯為殿下解毒的。
還好……還好她決定得不算太晚呵!
這一瞬,她竟然欣慰起自己的決定來。
既然事實已經注定,那麼她便要盡一切努力,做好自己當做的。
靜坐在燃起燈燭的屋中,她任兩個印月族的少女為自己梳妝打扮。
看來東凰早已篤定她會答允嫁他,因為一切的吉服冠戴都是現成的,而且還精致華美得很,甚至不比她嫁予皇子時差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