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嫂幫腔道︰「是啊是啊,太太先去打聲招呼也好,畢竟是主家來的人。」
好一對忠僕!夫妻本是一體,這話寧海是听過的。然而她也不是沒听過另一句——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
逕自倒了杯熱騰騰的茶,清香茶水入喉,身體微微轉暖,寧海眼底染上一抹打趣的神色,心念一轉,倏然決定道︰
「有道理,我這就去跟客人打聲招呼吧!」
才說著,她已跳下椅子,踩著貓一般優雅的步伐往客廳走去。
寧海才走出玄關,陳嫂便語帶驚喜地道︰「錢管家,你說動她了!」
錢管家將寧海用過的茶杯挪到一旁,換了一個新茶杯後,端起那盤茶具道︰
「不是我說動了她。她會去,大概只是覺得好玩吧。這位寧小姐似乎很有主見。」
屋里的人都知道,寧海和陸靜深的婚姻結得突然,多半是為了已逝的杜瑪莉夫人才結的婚。
一方面,這對夫妻沒有感情的基礎;另一方面,眾人又對寧海的來歷存有疑慮,錢管家很難真心將寧海當成自家主母來對待,一聲「寧小姐」,真實地反應了他的想法。
聞言,陳嫂忍不住吶吶地道︰「我今早還建議太太跟先生同房……」
「哦,她怎麼說?」
「她說她沒意見,叫我去問先生……你說,我該問嗎?這種事……」
問先生?以先生現在的脾氣,誰要敢提起這事,大概只會被咆哮著轟出來吧;更甭說,先生根本也沒將寧小姐當成妻子來看待。
錢管家苦著臉道︰「我也不知道,再觀察一陣子吧!」
說完這句話,他便端著茶到前廳去了。
他甚至比其他人更早知覺到她的出現。
帶著一股雨水和著山間野花的氣味,一雙冰涼的手臂攬上他頸項,讓端坐在沙發上的陸靜深不覺微微哆嗦。
「深,對不起,我回來晚了。家里有客人?」頓了頓,抬頭看著在場其他人,寧海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微笑。「啊,真是不好意思,我衣服都淋濕了,狼狽得很……」
她忽低下臉,將臉頰貼上男人頰邊,氣吐如蘭呢喃了聲,彷佛情人間的愛語。
再抬起頭時,發現眾人虎視眈眈的模樣,寧海臉上又是一陣嬌羞,搗著臉解釋︰「不好意思,因為超過時間了。」說著,還吐了吐舌,很有裝可愛的嫌疑。
由著她裝模作樣的陸靜深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似想瞪她一眼,要她別添亂。
無奈他的表情看在他人眼底,卻像是一個縱容新婚妻子的丈夫。
包無辜的是,陸靜深方才根本也听不清楚,寧海在他耳際到底低喃了些什麼。
在場眾人,三男一女,有老有少,對寧海此舉,令所有人露出各不相同的表情。
對面站著一個濃眉俊眼的逸朗青年好奇地問了句︰「超過什麼時間?」
寧海聲音低低地道︰「我跟深約定好,每天早上和下午,都要跟對方說一聲‘我愛你’,今天時間晚了,只好趕緊補上。」
那俊朗青年微挑起眉。「你愛我哥哥?」
扮哥?
寧海仔細端詳青年一眼,發現這名大約二十來歲,像是個大學應屆畢業生的小青年,眉目間確實與陸靜深有幾分相似,不過,也只有幾分。兄弟倆顯然分別繼承了父親與母親的一部分特征。
「不然,我為什麼要跟深結婚?」寧海一笑,說著,她突然離開陸靜深身旁,走到那青年面前。「你是深的弟弟?那麼,你就是靜雨嘍?」
聞言,陸靜深眼皮微微跳了一跳。他不曉得寧海居然知道他弟弟的名字。誰告訴她的?
陸靜雨方點頭,寧海已上前握住他雙手,一臉真誠地笑道︰
「太好了,原來你就是小叔,靜深跟我提過你,可惜我們結婚時沒來得及通知你觀禮。」
沒料到寧海會有這樣的表現,陸靜雨錯愕地怔了半晌。
「靜雨,過來這里。」坐在長條沙發左側,一名氣質高雅的貴婦人冷聲命令。
陸靜雨趕緊掙開手,走到那貴婦身邊。
當然,寧海的目光也追隨而去。一見那相貌肖似瑪莉的女人,她便知道這人肯定就是杜瑪莉的長姊杜蘭笙了。只是沒料到她面貌看起來會這麼年輕,應該已有六十多歲的她,看起來卻差不多只有四十華齡。真是駐顏有術啊!
有錢真好。再一次的,寧海深深體會到這社會的現實。笑了一聲,她張嘴便喊︰「婆婆,初次見面,您好,我是寧海。」
她一副乖巧的小媳婦樣,再加上還穿著濕衣服,看起來真有一點楚楚可憐的樣子。要是陸靜深看得見,肯定也會覺得她這模樣很是真誠。
杜蘭笙倏然變色,端莊華貴的面容扭曲起來,狠狠瞪向寧海,冷聲道︰
「你怎麼說?」
這句話,卻不是對著寧海問的。
陸靜深無神的眼望著虛空道︰「母親要我說什麼?」
「這女人……你不是說,這個女人你只不過是娶來玩玩而已?」
娶來玩玩的?寧海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陸靜深,發現另一個陸家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也對他一笑。
這是一個中年人,高鼻、寬額,眼眶深遠,有著典型陸家人的相貌特征,頭發已是半灰,看起來有些神似陸靜深八年前過世的父親。應該又是個叔叔吧!
陸靜深冷淡地笑了笑,一改先前的劍拔弩張道︰
「剛才我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母親何必當真?」
是了。打從寧海走到他身邊,開口說了第一句起,他就知道她不懷好意來著。然而如果她願意配合他演一場戲,對于撿這現成的便宜,他也不會客氣。
丙然,寧海甜甜一笑,兔子般靈動地跳回丈夫身邊,抱著他一條胳臂道︰
「深,你真壞。玩笑可不是這麼開的喔!」
正巧錢管家端著熱茶過來,她以女主人的姿態道︰「啊,大家都口渴了吧,錢管家,麻煩你倒茶。」
「好的,太太。」
錢管家恭敬地回應。即使倒茶這事,不必她說,他也會做的。
只見這名白發如銀的老管家微彎下腰,依序幫所有人倒茶,而後拿著茶盤端直地站在一旁等侯隨時召喚。
率眾人之先,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熱茶後,寧海道︰「結婚前靜深就告訴過我,家人可能會反對我們的婚事。」
她將眼前的沖突說得這麼自然,彷佛早就胸有成竹,一點兒也不在意自己被人「反對」。
就連陸靜深都忍不住朝她瞥去一眼。雖然他什麼也看不到,卻感覺寧海將手伸過來,握住他放在膝蓋上的左手。
手背的皮膚傳來濕意,想起她還穿著濕衣服,陸靜深不由得皺起眉。正想叫她先去換衣服再來蹚渾水,卻又听見寧海說出——
「可我不听,因為我太愛他了,我們是彼此相愛才決定在一起的……」寧海情深款款地瞅了陸靜深一眼,續道︰「如果這世上真有人值得我為他放棄一切,即使面對眾人責難也要跟他在一起,那麼,唯一的那個人,只會是靜深。嫁給他時我便想,就算所有人都不看好我們的婚姻,我依然相信我們會過得很幸福,因為這個男人是我願意一輩子看著他、陪伴他的男人。他是我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倘若不是清楚這是天大的謊言,陸靜深可能真會以為,說出這些話的女人是真心愛著他的。可惜這個女人,是寧海。
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還是在彼此的婚禮上。
以陌生人身分結婚的兩人,哪里有真感情可言?然而,面對家人百般質問,他累了,如果她想玩一玩真愛游戲,由她去,他不想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