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邊想邊揉面團,直到面團變得平滑軟韌,她這才抬頭回話︰「我得先問過我娘。」
「全依你。」他邊說邊月兌去身上華貴的外袍湊到她身邊。「我來吧?」
「您會?」她一臉驚訝。
「不會。」他答得爽快。「只是面是我要吃的,我怎麼好意思傻站在旁邊,看你忙得汗流挾背。」
她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這個人與她遇過知道的官爺們,完全不一樣。
「我知道你現在想什麼。」他屈手卷高衣袖。「一定是覺得我很怪,對吧?」
這話是他自個兒說的。如意不置可否地拿起面棍,壓在面團上用力平。「瞧清楚了,您就照這方式使勁。」
段柯古接手。「要多久?」
「到面團變平,之後還得迭起再,一共得弄上八回。」
他嚇了一跳。「不過是碗面,也得費這麼多功夫?」
她嬌媚一睨。「如果您不介意面吃起來木渣渣的,省蚌一半手續也成。」
「那算了。」既然事關嘗起來的滋味,他還是乖乖照辦好了。
她在一旁見他得上手,遂也安心地洗刷她的蒸籠去。
「不對啊!」大汗淋灕之余他突然想起。「你一個千金小姐,哪里學來這等手藝?」
「誰說千金小姐就不能下廚做菜?」她倒扣蒸籠,抹干手走了過來。「我從小見我爹待灶房里,久了我自然知道,想多看他幾眼讓他多跟我說幾句話,我就得想辦法多習點手藝。」
看著她的眉眼忽然變得溫柔,還真是難為她一番孝心。
「對了,」他想起來。「你娘下午不是提了什麼菜譜的事……」
他話還沒說完,她突然捂住他嘴。「這事不許再提。」
「什麼?」望著她突然湊近的嬌容,他表情一愣。
就在這時,曲母探頭進來。
「段公子?」她驚訝地瞧著自個兒女兒與段柯古。「怎麼?你們?」才多久時間,這兩個人竟變得這麼熟絡了?
如意趕忙移開手,臉頰微紅。「我瞧他臉上沾了面粉,才幫他擦掉——」她邊說邊走來她娘身邊,回頭對著段柯古使眼色。
「噯。」雖然一頭霧水,但段柯古仍舊認了她說詞。「大娘還沒歇息?」
「早歇下了。」曲母有趣地瞧著他倆。早些她沒細看,這會兒再見,發覺他倆站一塊還真是郎才女貌,適配得很。「是突然听見有人說話,才來看看怎麼回事。我說段公子,怎麼這麼晚了您還在這兒?」
「他在‘小蓮莊’受了氣。」怕他說出不該說的話,如意連忙解釋︰「浪費了時間又吃不到好東西,才過來咱們這兒踫踫運氣。」
「哎呀,這可要好好招待才行。」曲母轉頭看著女兒責備。「你怎麼可以讓客人自小兒下廚弄東西!」
段柯古哪可能坐視如意被怪罪,趕緊幫腔。「是我硬纏著要如意姑娘教我。還有,不親手做,我還不知道大娘跟如意姑娘,平常多辛苦。」
「既然是您自個兒想試,大娘就無話可說了。那我先回房去,你們倆忙完就早點休息。」最後這句話曲母是看著女兒說。
如意點點頭,她娘是要她當心附近人家的閑言閑語;畢竟她還是個未出閣的閨女。
待曲母進了房,段柯古才壓低聲音問︰「剛為什麼不許我提那件事?」
「陸明。」她不再避諱,反正一般人不清楚的事兒,他早都知道了。「他一直逼著要我們給他菜譜,我們是誆他我爹沒交代,但他不信。」
「很珍貴?」
她探頭戳戳桌上面團,然後抬頭。「自我祖父那代一路秘傳,您說呢?」
原來是傳家之寶,難怪如此保密。「我知道了,以後我不會再提。」
見他爽快答應,如意忍不住抬頭多看了他一會兒。「您……很特別。」
他打趣問︰「因為我肯動手面?」
這只是其一。如意轉個身開始切起茄子。剛摘下洗過的茄子圓潤飽滿,紫色泛光的表面,猶能映出她娟秀的側臉。
「您沒什麼官架子,還有,您好像沒什麼野心。」
一般人听聞她們藏了本不外傳的珍貴菜譜,哪個不心生凱覦,想取來一窺究竟。但他只是笑一笑,就接受了她的說法。
「這點你錯了。」他忘了手上滿是面粉,還拿手擦額角。「我所以不過問,因為我的目標是你,只要能把你拐回去,我要吃什麼沒有?」
他笑得燦爛,渾然不覺他臉白了一塊的模樣多逗趣。如意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他還傻傻拿手模臉,猛一看才知怎麼回事。「哎呦!」
「我來吧!」不忍見他越擦越髒,如意自懷里掏出手絹,要他臉略往下傾好讓她幫忙。
他近距離看著她脂粉未施的眉眼,手絹一拂一拂,隱約可以嗅到一股淡雅的香味。那瞬間,他終于明了《詩經》里(碩人)夸贊的美人,不全是出自想象。
因為他面前正有這麼一名佳人。
他按住她手低吟︰「手如柔荑,膚若凝脂,領如蝤蚊,齒如瓠犀,螓首娥眉,巧笑請兮,美目盼兮。」
如意熟讀經書,怎不明白他是藉詩夸贊她長得漂亮。她臉一紅,忙將手絹塞他手里。「您自個兒擦,我去煮水準備下面。」
望著她佯忙的身影,他呆呆地將手絹拿近擦了擦,一嗅到上頭淡淡香氣,他心頭,不禁泛起一股奇異的騷亂。
用過晚膳,段柯古獨自走回落腳的「如往來」客棧。此時他仍滿嘴是紫腴茄子與小磨香油的香氣。在京上,什麼好吃東西他沒嘗過,但就不曉得只是一盤混了茄子與青蔥的素鹵面,竟會如此清香宜人,味醇適口。
還有這條手絹——就著窗外射進的月光,他反復審視被他污了一角的手絹。或許是害羞,如意把手絹丟給他之後便沒再提起,而他也順水推舟帶了回來。
帕上一角繡上一柄翠如意,瞧那繡工,就知這絹該是她從「小蓮莊」帶出來的,意義非凡,他理當差人洗干淨再將它送回。可不知怎麼搞的,他就是舍不得讓其它人的手,污了這方帕子。
他站起身,就著小二送來的一缽溫水,好生洗淨素帕。對養尊處優的段柯古而言,親手揉面還是洗物,都是以往不曾做過的事。他也從不認為自己需要做,可經歷過剛才揮汗如雨,他突然覺得,偶爾花點力氣做點事,別有一番感動。
像這樣揉洗著手絹,他便感覺心頭就有股甜甜的暖意;尤其再想到她方才幫他擦臉的神態,更是忍不住低笑出聲。
依他身分地位,在京上,瞧過的姑娘還會少了?可就找不出另一人,能夠像她一樣,集羞赧、果敢、聰慧于一身。瞧她外表,明明是個柔弱年輕的小泵娘,但瞧她站在灶房游刃有余、神氣自信的神態,簡直就像沙場上調度大軍的女將軍。
如此特別的姑娘,放她一人在巷底茅廬終老,實在太暴天物。他定得好好想個辦法把她勸上江州才行。
他扭干素帕掛在木屏風上,看著它,又想起如意縴細柔皙的雙手,輕撫過他頰畔的溫柔。
他知道她無意挑逗,也正因為這樣,才更教他心蕩神馳,不能自已。
翌日清晨,如意同往常一樣早起。待澆過了菜園熬好了粥,她娘正好從她爹墳上回來。
「娘,可以用早膳了。」
她將燙熱的稀粥盛上,桌上還擱了碟腌菜。母女倆——落坐,一邊吃,她一邊提起昨夜段柯古的提議。
「……娘覺得如何,該不該答應他?」
曲母擱下碗筷,一臉嚴肅地看著她問︰「如意,你要老實回答娘,你對那個段公子有什麼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