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是在數十年前,這倒也沒什麼,畢竟一直以來,人們都是重文輕商,追求仕進,寧可寒窗苦讀十年,最後當個窮秀才,也不願意從商討生活。
不過,隨著前朝末年取消了坊市制度,商肆開進了平民老百姓住的胡同巷弄之中,人人可以在自個兒家里做起生意,賺到大錢,經年下來,輕商的風氣淡了許多,尤其在出了幾個家財萬貫的大財東之後,人們更是個個見錢眼開,爭著要跟富商巨賈當上親家,飛上枝頭當鳳凰。
從白雲寺回來之後,過了數日,夏侯家那方面沒有半點動靜。
段家人追問起那天她與夏侯胤見面的情況,段倚柔如實地對爹娘說了,在听見女兒沒有見到人,段老爺心里有了不好的念頭,心想與夏侯家這門親事肯定是告吹了。
今兒個一早,段倚柔就听見前屋那里傳來了騷動,熱熱鬧鬧的,人們在奔走相告著,就在綠錦心里好奇,求著主子說想去問明白時,來人傳話,說老爺交代要大小姐到前廳去,有話要對她說。
段倚柔听說是爹爹在找,立刻回說好,帶著綠錦挪步到前廳去,就在交接著前廳後院的小穿門前,她看見了挽柔帶著貼身丫鬟站在那兒,見到了她,神情顯得有些古怪,還沒讓她有時間細問,就轉身帶著人走了。
「二小姐怎麼可以這樣?好歹您是她的親姊姊,也不想想小姐為她做了什麼,真是好無理。」綠錦忿忿不平地低叫道。
「不要多嘴,或許挽柔剛好想到有急事待辦,走吧!爹爹還在等著我,不能教長輩久候了。」
主僕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前院大廳,一進門觸目所及都是亮眼的茜紅色,那一匣又一匣的禮品幾乎佔去了廳里大半的容身之處。
好半晌,段倚柔回不過神來,抬起眸,看見爹親一臉笑呵的模樣,心里更加不解了。
「爹,這些……是要做什麼的呢?」
「還看不出來嗎?這是夏侯家剛派人送過來的聘禮。」段老爺走過來,一把將女兒拉到成堆的聘禮旁,「你瞧,多豐厚的聘禮,爹剛才看過清單,夏侯家可真是一點都不含糊呢!」
「這時候……送來聘禮做什麼呢?」
「柔兒。」段老爺看著女兒,神情轉為嚴肅,「你們要成親,听著,夏侯老太爺指示成親典禮要照常舉行,也已經請期問好了日子,成親的日子就挑在下個月十五,夏侯家不嫌棄你,是你的福氣,知道嗎?」
段倚柔看著父親,從他的眼里看出松了口氣的釋然,對于還能夠與夏侯家當親家,對段家而言不啻是如獲至寶。
「是。」她點點頭,柔順地附和。
「你應該很清楚,對段家而言,能與夏侯家結成親家,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在這節骨眼上,夏侯當家沒有悔婚不娶,對段家與你而言,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你心里要明白這一點,知道嗎?」
「知道,柔兒心里很清楚。」
「來,把這個拿著。」段老爺掏出了一只純白的玉鐲子,交到女兒手里。
「爹,這不是娘的玉蝠鐲子嗎?」段倚柔吃了一驚,連忙地縮手推辭,「不成,爹,這是娘的玉鐲子,是咱們段家的傳家之寶,柔兒不能拿。」
「你一定要拿,戴上。」段老爺半是強迫地替女兒把鐲子給戴到腕上,「你應該知道關于這鐲子的傳說,這鐲子有靈氣,女子戴著這鐲子出嫁,會保佑多子多孫,受夫家疼愛,現在的你,需要這份好運氣。」
「爹!」段倚柔輕輕搖頭,眼底泛著淚光。
「听爹的話,嫁到夏侯家之後,無論遇到什麼委屈,要記得忍耐,總歸是……咱們欠了人家恩情,知道嗎?」
段倚柔看著爹親,知道他在提醒她要安分守己,知道她即便是在夫家受了委屈,娘家也使不上什麼力,因為段家太需要這樁姻緣,她遲疑了好一會兒,忍住了內心的嘆息,才點了點頭,「是,柔兒知道。」
一直到夏侯胤到段家親迎新娘之前,段家上上下下誰也不敢相信兩家真的能夠結成親家,直到花嫁的隊伍遠離之後,他們依舊覺得自個兒好像做了場夢,相信明兒個醒來,會發現一切都是假的。
段倚柔坐在取代花轎的馬車上,听著外頭的吹樂聲,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剛才綠錦從轎外對她說,前來迎接她的是夏侯胤本人,與段家一開始設想會是派人代迎好上太多了。
她常听老一輩的人說,在成親六禮之中,親迎所代表的是對女子的尊重,那意義是極重大的,不過,有多數時候,大戶人家是不時尚親迎這一套的,尤其在男方的家世比女方顯赫時,就請媒婆或是好命婦人帶著迎親的隊伍過來,等著吉時一到把新娘子給迎回去。
他怎麼會肯來呢?
段倚柔的視線透過珠簾與紅蓋頭,直視著前方,彷佛能夠從搖晃不止的車簾子看見在馬車前方帶著隊伍的男人。
他可是夏侯家的財東,是個身分尊貴的人哪!
怎麼肯為了她這樣一個會給他帶來羞辱的妻子,跑上這一趟呢?
他坐在那馬上,一旁的人們是如何議論著他呢?而他,又將是如何看待這一切呢?
是夢吧!她心里想,對于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她想不懂也想不透,所有的事情都好到教人不敢置信的地步。
是該感恩哪!
從今以後,她是夏侯家的人了!這個念頭,就像是一把煨得熱燙的刀子刻上了她的心頭,有些疼痛,也同時有著一股熱度在她的心上泛了開來……
一雙大紅色的龍鳳巨燭,將洞房之內照得十分明亮,空氣中,彌漫著桃李的香氣,以及干果的香甜味道,屋外的院子是寧靜的,人們喧鬧的聲音從前堂那兒遠遠地傳來,听起來不似真實。
是啊!不似真實,這同樣也是段倚柔心里的感想。
她獨自坐在喜床前,紅色的蓋頭遮去了她的視線,只能見到珠簾在暗紅色的微光之中輕晃動著,她斂眸注視著自己一身繡著細致花紋的嫁衣,靜謐的空氣中,只有燭火燃燒的聲音在暗響著。
這時,門外傳來了聲響,那是人們笑聲漸近的聲音,可是,那聲音在中途就止住了,然後,是門外奴婢們的喊聲。
「奴才們恭賀主子大喜!」
話聲未落,門扇就被推了開來,外頭的動靜在這一瞬間都生動了起來,然後就在門板被合上的瞬時,那些聲音又遠去了。
屋子里又重新落入一片靜寂之中,但是,段倚柔可以感覺到有些許不同,她能夠感覺到有人在注視著她,甚至可以感覺到那人目光之中的銳利。
她的心跳禁不住加快,耳邊熱烘烘的。
這一刻,一切都真實了起來,她已經拜了堂,成了親,從今以後,是夏侯胤的結發妻子,這一生,都將在這個家里終老。
這個體悟,讓她的心頭微微地發熱。
在同一個時間,夏侯胤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坐在喜床上的人兒,她的身形比他記憶中的更加單薄削瘦些,沉甸甸的鳳冠幾乎將她的頭給壓沉了。
此刻,在他身上的新郎喜袍,與她紅色的嫁衣呼應,一室的喜紅教他覺得刺眼,他擰起了眉心,臉上沒有一絲當新郎倌的喜悅。
應該歡喜嗎?一抹淺淺的冷笑躍上他的唇畔。
夏侯胤緩步上前,就在走到她的面前時,伸出大手,倏地將蓋在鳳冠上的喜帕給揭掉。
她揚起的臉蛋看起來有一絲訝異,與他臉上刻意的冷淡神情形成了極強烈的對比,明明已經是至親的夫妻了,可是,他們望著彼此的目光,就像是注視著一個恰巧路過身邊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