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江叔叔。」殷無邪細聲細氣的答應,雙眼卻只看著面前飯碗,頭都不抬,那撥米飯的筷子更是有一下沒一下,緩慢無比。
「怎麼了,無邪,吃不下嗎?」江隨心坐在她左邊,注意力一直放在她身上,見狀不由緊張起來,伸手往她額頭上模去。
「沒,江哥哥我沒事……」感覺到他掌心溫熱,她手中筷子一顫,頭垂得更低。
「無邪,這松鼠魚是妳最喜歡的菜,吃一點好不好?」唐秋凌坐在她右側,夾起一筷子金黃魚肉往她碗里送去。
「是,嬸嬸。」聞到熟悉又香甜的味道,殷無邪終于抬起頭,向她笑了一笑。
松鼠魚是她從小到大最愛吃的一道菜,為了讓她吃得歡喜,江方毅和唐秋凌甚至不怕麻煩,不惜重金,從離莊百里的城鎮請來最好的廚子。
「好,這才乖嘛!」看著她把魚肉吃下去,唐秋凌才綻開笑臉,馬上又夾起一筷梅干菜燒肉,柔聲道︰「那,無邪再把這個吃了好不好?」
她笑容溫和、手勢輕巧,竟是如同九年多前,對著幼小的殷無邪哄勸一般。
殷無邪只覺心底一酸,喉間不由有些澀意,點點頭道︰「好的,嬸嬸。」
如果……如果她沒長大,永遠都是當年的殷無邪,該多好?
如果她從未遇上申屠雲,從未看到爹爹背後那道掌印,該多好?
那麼,她就可以什麼都不去想、不去做……
可是,不行呵!
她已經看到,也知道了!
時光不會倒流,人心,更不會靜止。
「咦?」只吃了兩口菜,對座的江方毅忽然面色一凝,驚異的瞧著眼前滿桌菜肴,再抬眼向妻子看去。
「相公……」唐秋凌見狀張了張唇,卻是一句話都沒說。
「這菜中有毒!」不似兩人的內斂鎮定,江隨心已經大聲叫了出來,隨即一臉急切的轉頭望向身邊的殷無邪,「無邪妳沒事吧?有沒有什麼不舒服?」
惶急間想要抬手去拉她,卻沒想到全身虛軟,連手指都抬不起來!
殷無邪坐在那里,面色寧靜一如先前,她瞧著他,輕輕道︰「江哥哥放心,我沒事。」
只是,她臉上寧靜,心底卻是波濤洶涌。
為什麼江哥哥自己都中了毒站不起來,還急著來關心她?
為什麼……江嬸嬸明明知道這毒是她下的,也不來罵她一句?
是的,她在飯菜里下了毒!
下的是唐秋凌親手教她調制的酥神散!
無色無味的酥神散其實並非毒藥,而是種不易讓人察覺的迷藥,服食者內力被制,使不出分毫氣力,是唐門用來對付武林高手的迷藥。
「為什麼?」唐秋凌心底明白是她所為,卻不懂她動機,靜靜的瞧向殷無邪,她柔聲問︰「無邪,告訴嬸嬸好不好?為什麼要這樣做?」
「對不起,嬸嬸,我只想知道一件事而已。」她口中回答著唐秋凌的問題,雙眼卻向江方毅看去。
唐秋凌見狀微皺雙眉,不再開口。
有什麼是需要將他們制住後再問的?當然不會是什麼好事了。
「無邪!這毒……這毒是妳下的?!」江隨心震驚的看著她,眼底滿是不信。
「是,江哥哥,是我下的毒。」她咬咬唇,輕聲道︰「江哥哥,等我問清楚了就會幫你解毒,到時要罵要打、要殺要剮,我都無怨言。」
江隨心怔怔望著她臉上的哀傷,慢慢平靜下來,忽然一笑,低聲道︰「好,妳問吧。不過不論如何,我都不會打罵妳,更不會殺妳的。」
燭光下,他神情坦蕩又帶著滿滿寵溺,一副絕對相信她的樣子。
她心底忍不住又是一痛,眼中淚光盈盈,連忙強迫自己轉向江方毅,啞聲道︰「江叔叔,你回答無邪一個問題好不好?」
江方毅定定看著她,彷佛早已知道她要問什麼,平靜道︰「好,妳問。」
「江叔叔,請你告訴我,當年在鷹落崖上,你可曾……可曾打了我爹一掌?他……他到底是怎麼死的?!」語聲顫抖,她問到後來,已是語帶哽咽。
沉默,長久的沉默。
燭光搖曳,江方毅似是陷入遙遠的回憶里,久久不曾開口。
廳堂中的氣氛,頓時沉凝無比。
唐秋凌表情依舊平靜,沒有半點驚訝的望著夫君。江隨心卻是臉色大變,緊張不安。
無邪在那鷹落崖下一定是看到什麼,今日對他們下毒,便是想找真相的!
當然,他相信爹一生磊落,絕不可能行凶害摯友。可是……可是無邪今天這麼反常,必定事出有因。
在三人的目光注視下,不知過了多久,江方毅終于長嘆一聲,緩緩開口,「不錯,當年在鷹落崖上,我確實打了殷兄一掌。」
「那一掌……是打在背心上,對不對?」殷無邪淚水流得更凶,忽然急急道︰「江叔叔,為什麼你要打我爹一掌?你告訴我為什麼!」
心底惶亂無比,她的小臉一片慘白,在燭光下顯得痛楚難當。
「無邪,妳听我說,打下那一掌時,妳爹其實……」江方毅瞧著她雙眼,正待解釋,忽地眼神一凝,往廳外看去。
他內力雖然一時間被制,敏銳的听力卻還在,已經听得門外有衣袂拂風聲逼近。
「哈哈!那一掌怎麼回事,還是讓本座來說吧!」寒氣迫人、衣影翻飛。只見廳中燭光一陣晃動後,殷無邪身旁已多了個人。
一身黑衣、容貌邪美,正是當日敗退離去的申屠雲。
而他甫進廳來的第一件事不是對付江方毅,而是一指點了殷無邪的穴道,令她不能動彈。
上回他就是小看了她,才會被人下毒而不知,相同的虧他可不打算吃第二次,這次江方毅是插翅也難飛了。
靜靜皺眉端坐,江方毅搖了搖頭,「申屠雲,果然是你。」
除了他,還有誰能讓無邪看到那一掌?
只是殷大哥都死去多年,他又是如何保存殷大哥尸首讓無邪得以親眼目睹?
一揮袍袖,申屠雲得意冷笑,「當然是我!江方毅,你當年將我打下懸崖,令我身受重傷功力大損。今日總算老天有眼,這小丫頭下毒令你滿家武功盡失,在我痛下殺手前,快想想有何遺言吧!」
江方毅聞言並無懼色,只嘆道︰「好,申屠雲,事已至此江某別無所求,只希望你能放過無邪,並向她解釋清楚當年的一切。」
「解釋可以,饒命卻是不行!」大笑轉身,申屠雲對著殷無邪道︰「小丫頭,今日申某已決定讓此地不留活口,便讓妳死個明白!當年在鷹落崖上,本座武功雖高,卻敵不過江方毅與殷傲訣聯手,無奈之下本座只好拚著性命使出歸血大法,與他們同歸與盡!沒想到妳那死鬼老爹居然那麼想死,撲上來抓住本座,以圖舍己命救下這江方毅!」
眼前宛如出現當年鷹落崖上的慘烈一幕,殷無邪眼神呆楞。
遍血大法……歸血大法……是什麼樣邪惡的武功,會令爹舍去性命,與這惡人同歸于盡?
冷哼一聲,他繼續道︰「本座的歸血大法天下無敵,哪有這麼容易被制!妳那死鬼老爹剛抓住我,便已被我的內力震斷全身經脈,有死無生!若不是江方毅當機立斷一掌打在他背上,將我一同震落懸崖,哪還容你們存活這麼多年!」
遍血大法,集全身氣血功力于一身,瞬間迸散,近身者便會經脈寸寸斷裂,絕無半絲生機。
「原來是這樣……爹爹中掌前,早就已經死了!」又是傷痛又是後悔,殷無邪轉頭看向江方毅,低聲道︰「對不起,江叔叔,無邪該死,竟無端猜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