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得到!我一定辦到,一定……」何世宗沒想到她所提出的條件竟然是認回親弟身分,與他所想不謀而合,他眼泛淚光,雙膝跪地,低頭對著元潤玉深深一叩,「何世宗代何家謝姑娘成全之恩。」
這一刻,藏澈的目光落在元潤玉側顏之上,看著她對于何世宗的叩拜不閃不避,但面上沒有得色,只是淡淡的哀然。
看著她,他說不上心里是何感受,只是搖頭苦笑,不明白為什麼她可以為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如此好心設想,當真是半點也沒有圖謀嗎?
「你好奇我為什麼會任著自家的小總管插手此事嗎?」這時,在一旁的問驚鴻注意到桑梓看著他的目光顯得有些疑惑,他勾唇笑笑,很快就猜到了桑梓納悶的原因,以低得只有兩個人能听見的嗓音說道︰
「你也看到了,我家小總管最見不得人家受苦受難了,但我娘就愛玉兒這一點,玉兒,是我娘給我找的‘良心’,我娘不想我凡事做得太絕,想我做事留些余地,那方寸之間,依我娘的說法,那是留給我自個兒的後路,所以,說實話,何家的死活與我無干,又或者說,要不要逼死何世宗,只是在我一念之間,我不在乎這個人,但有玉兒在,想到她會難過,我便會手下留情些,但這份耐心也只對她而已,所以,你可以代我勸勸你家眉兒小姐,少纏著我,好嗎?否則,要是我沒了耐心,不留神傷到了她,後果,我不負責。」
桑梓看著問驚鴻,兩人相視,久久不語,最後,桑梓從那一雙琥珀色眸子里看見了不容玩笑的厲色,知道他剛才那番話,不是隨口說說而已,那是一番再認真不過的鄭重警告,要雷舒眉離他遠些……
那一年,那一天,曾經有個愛笑的七歲小女娃,被她十分俊美好看的親爹牽著小手,一大一小走在金陵的街道上。
這是他們每一天必做的散心之行,每一天,他們從家里出發,走過寧靜的街道,會先穿過弓箭坊,然後是四季永遠飄香的花市街,接著是小女娃有點討厭,總覺得有腥臭味的皮市街。
在路過織錦坊之後,最後,他們總會來到有許多刻印及賣書鋪的三山街,小女娃的親爹喜書,也喜歡在石上雕刻,所以總喜歡到這里逛逛繞繞,最後順手捎買幾本新書與好石。
因此,小女娃有許多雕刻著花鳥的小印章,都是出自她親爹之手,但無論如何,她親爹從不雕刻玉飾,隨身隨著香囊配戴的,就只有一只白玉佩,而且會以錦套覆好,如果不將錦套取下,誰也不會看清楚那玉佩上的紋飾模樣,就連小女娃也只有在耍賴時,她家親爹讓她瞧過兩次。
第6章(2)
迄一天,柳絲抽綠,春城飛花,小女娃終于忍不住對著牽著她小手前行的親爹問道︰「爹,為什麼我們要從京城搬到金陵來住?」
「玉兒不喜歡金陵嗎?」男人斂眸微笑,如玉潤般白淨的俊美臉龐,只是淺淺微笑,已經是說不盡的動人心魄。
「喜歡,也不喜歡,這兒沒有人可以陪我玩,可是,爹了來金陵以後,不像在京城那樣天天要上朝進宮去,有好多好多時間陪玉兒寫字畫畫兒,還會教我下棋,那天,我寫了一幅字,拿去給娘看,娘說,我來了金陵之後,字寫得比在京城時好看很多很多了呢!」
小女娃很得意,空著的另一手畫了一個大大的圓。
「那以後爹再挪出更多時間,陪玉兒寫字畫畫兒,玉兒可以多喜歡金陵一點嗎?因為,或許我們要在這里再住上一段時間,至少,要有兩年的時間回不了京城,就兩年……玉兒,再忍忍,好嗎?」
小女娃點點頭,雖然心里還是不喜歡金陵,但也不想見親爹為難,她無法喜歡金陵,因為來了這里之後,娘親的身子就變得不甚硬朗,還有弟弟……最後,小女娃的爹沒說原因,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好好的要來金陵,也不明白為什麼爹會篤定至少兩年他們都要住在這里,為什麼雲叔叔貶了爹的官位,卻還給他們一座極舒適的府邸為家,還有好多好多為什麼……直到許多年過去,小女娃還是沒能弄明白。
那一天之後,好多年過去了。
如今,在元潤玉心里仍有許多疑惑,得不到解答,卻是對誰也不能提起,只能擱在心里最深的地方,任由歲月的塵埃一層層覆蓋其上,但是她心里很清楚,無論多少年過去,歲月的塵埃將那些疑問埋得再深,她也不可能忘記,因為她仍舊在等……一直,都在等。
筆地重游,近鄉情怯——
時隔多年,秦淮河依然一如她兒時的記憶,河面上除了商船之外,還有許多妝點得美不勝收的畫坊,船上可見青衣女子憑欄嬌笑,以她們的美色以及琴藝取悅買點的官家。
元潤玉一早就從‘雲揚號’金陵分號出來,在金陵城里憑著自己所剩不多的記憶,一路的往前走。
她經過了幾個街坊,花市,皮市……她的腳步一度停在了三山街的岔口,聞到了濃濃的書墨味道,她不必往里頭走進去,就知道這條街上有許多刻印賣書的鋪店,因為在她小時候,常常會陪著她爹來到這里。
她爹嗜讀書,常說老書有其韻味,在京城的府邸里的藏書閣里收了不少,但是,他也喜歡看新書,總是喜歡在書喇刻印好,在誰都還沒看過的時候,搶在第一時間入手,泡一壺茶,將書捧在手里閱讀,分外有樂趣,他總說江山代有人才出,新作新篇讀來總有意想不到的趣味。
如果,先前只是有隱約的印象,在經過了那一條書鋪街,元潤玉終于能夠確定自己該往哪個方向走過去,才能夠找到她兒時的家。
這幾天,她一直都在忍耐,忍著不去找那個地方,忍得心里十分難受,這一刻,她什麼都不想管了
其實,她從一開始就記得地址,只是不敢問人怎麼走,在終于得到肯定之後,元潤玉一刻也停不下腳步,最後忍不住提步奔跑,就只想要早一刻回到那個地方,哪怕只是早一瞬眼的時間,都好……她已經離開太久了!久到她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回不來了!
只是,當她終于站在那一扇朱漆大門之前,腳步像是被定住般,一動也動不了,她看著門上落的大鎖,把手伸進懷里,握住了一把鑰匙,緊緊的握著,就算那鑰匙上的凹凸刻痕痛了自己的手心也不放開。
明明剛才還火燎般的急切,然而,當她這一刻站在這堵門前,卻遲疑了,腳步甚至于還後退了兩步,想自己是不是就此轉身,當自己沒回來過……因為她記起爹親當年離去之前,給她留的話。
「……玉兒,爹已經吩咐了張伯帶你回京,離開了金陵之後,若無十分緊迫,莫要回來,爹有些事情需要去辦,等到忙完了,爹就會去外公家接玉兒,記住了,輕易別回金陵!」
在接二連三失去至親之人,男人俊美玉淨的臉龐添了幾分消瘦,看在小女娃眼里,說不出的心疼,她扯著爹親的手,搖了搖頭。
「玉兒不喜歡外公,他總說娘是爹害死的,我不喜歡听他說爹的不是,爹,玉兒留著,等你回來,我們再一起回京,好不好?」
听到小女娃出言指責長輩,男人的俊顏難得蘊了薄怒,「不許胡亂指說長輩的不是,玉兒,你外公只是氣爹,心里還是疼你的,再給老人家一點時間,等到他傷痛平復了些,會再像從前一樣疼玉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