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官,要派人去探探‘雲揚號’那邊的口風嗎?」桑梓問道。
「讓人留意些就好,也不必太費事了,我想他們現在就算還不知道,依‘雲揚號’的人脈,以及那個問驚鴻警敏的心思,不會不派人去調查其中的矛盾,遲早還是會知道真相的。阿梓,我要你日後對問家少爺多留些心,因為,一個弄不好,以後,我們兩家的牽扯只怕會是沒完沒了。」
桑梓頷首,卻只是笑而不問,他從來心細如發,沒忽略掉藏澈說到最後,沒忍住的一聲輕嘆,而從來,能夠讓這位大總管露出如此無奈表情的人,就只有雷舒眉那個瘋丫頭……
桑梓回想起自己略微翻過她所寫的幾本俠女小說,對書里的小痞子可是印象深刻,此時,再想起問驚鴻的模樣與談吐,暗暗希望事情的發展,不會如他此刻所想的那般糟糕。
要是以後兩家真的沒完沒了,那還真是一個「弄不好」了!
時隔多日,當藏澈再踏進‘浣絲閣’時,明顯地發現整個莊子里的氛圍寧和平靜了許多,交談的人聲不多,來回的機杼聲卻是一如金陵的各家織戶,忙得沒有歇手的時候,在這些人勤勞的工作之下,一捆捆的錦布緞匹整齊的堆疊,一旁有人等著清點搬運。
那一天,當他與‘雲揚號’的人前後腳到來之時,在他們眼里,這些人不知東家何世宗的去向,對未來的生計莫不是憂心忡忡,才不過幾天的功夫,這些人臉上沒了愁容,完全不見那天對他們這些要接手‘浣絲閣’商家的一臉敵對,有人見了他,甚至于扯開微笑,就像是見了街坊鄰居一樣客氣致意,此情此景,教藏澈見了在心里稱奇不已。
「爺,你可是要找元姑娘?」一名十七八歲模樣的少年擱下手里的布匹,笑著說道︰「她在後院里,跟老陶在一起,昨兒個新織了一批錦布,是舊紋圖翻的新花樣,是元姑娘給咱們出的主意,我們先讓熟手織了幾尺試試,效果意外的好,老陶和元姑娘在看最後的成果,看是不是哪里再改改樣兒,爺……要是你不知道怎麼走,小的讓伙計領你過去嗎?」
少年似是見他遲遲沒有回應,話才問完,已經回頭要吆喝人過來。
在幾個織布的婦人身邊,有她們幾個孩子在幫忙換線梭,早就習慣這些活兒的孩子們,對于娘親們吩咐的顏色都認得很清楚明白。
其中,大多數是女娃兒,跟在娘親身邊,大概都是想學一技傍身,往後能靠織錦為生,也好找婆家。
「不必了。」藏澈喊住他,微笑道︰「這里的格局與我們分號的出入不大,你既然說是後院,我大概心里就有數在哪個方位,只是才短短幾天功夫,你們似乎與元小總管很熟悉了?」
「回爺的話,這些天,要不是元姑娘安撫我們,讓我們只管安心做事,我們只怕已經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說不定已經另找東家,不來這兒了!不過听元姑娘說,這些日子我們織的布所賣的錢,全歸我們去分,日後的出路,她會盡力為我們設法,絕對不會讓我們餓著肚子……不瞞爺,‘浣絲閣’的錦布值錢,我們也都是知道數的,所以爺這不瞧見了?大伙兒一個個賣力得很,連幾家的孩子都過來幫忙了,大伙兒都想趁這段日子多掙些……」
少年說著,害羞地模模腦勺。
他並非十分知曉在這場交易之中,‘京盛堂’與‘雲揚號’是處于競爭的狀態,元潤玉所給的保證,並不代表藏澈就一定會同意,他只是以為兩家在那天最後達成合作的共識,自然一方說的話,另一方也應該不會有問題才對,是以面對藏澈,他就像在跟元潤玉說話般,和眉順眼,單純得很。
不過,還有另一個原因,是他們並非太知曉藏澈的身分,只以為是個年輕少爺,而這位年輕少爺面容溫雅,看起來似乎比他大不了幾歲,所以,他完全是用與同輩說話的語氣在與藏澈說話。
「我知道了,去忙吧!」
「是!」
藏澈看著少年眉開眼笑地回去搬布匹,知道那一匹匹錦布對他們而言,所代表的都是掙到手的銀子。
藏澈揚唇一笑,轉身往後院的方向走去,心里忍不住好奇起元潤玉在問家的地位,因為他想也不必想,光從那天問驚鴻安撫他家小總管的話看來,就知道是她讓問驚鴻答應‘浣絲閣’的人可以賣布換錢,讓他們可以用這些錢,解東家不知去向,短期之內不能發下薪錢的燃眉之急。
其實,他今天會抽空過來,也是因為從大掌櫃那里听說了這幾天的情況,心里覺得有趣得很。
讓‘浣絲閣’的人自個兒織布賣錢,就以生意上來說,是有些古怪,但是,不失為一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
因為,在這個無法決定‘浣絲閣’最後花落誰手的情況之下,讓‘京盛堂’或是‘雲揚號’取銀錢出來代墊都不對,既然庫房里備料充足,讓這些人賣力織布賺錢,除了讓他們得利之外,也省得讓他們胡思亂想,畢竟,這些人要是有任何輕舉妄動,徒然給兩家添亂而已。
這或許是問驚鴻會爽快答應他家小總管的原因之一吧!
‘浣絲閣’里里外外栽種了不少太平花,四月正是剛好開花的時候,乳白微香的花海一路盛放到後院,藏澈走進穿堂,幾步之外就是後院,不遠之外,恢復了女子裝束的元潤玉背影,與老陶就著長案上的幾匹布在討論,看這一老一少談笑風生,他停下腳步,想听听他們究竟在談論什麼。
老陶拉開一大幅鴛鴦紋錦,套在元潤玉肩膀上比對顏色是否合適她,不過立刻搖搖頭,拿了回來,笑道︰「這鴛鴦紋錦讓元姑娘調過顏色之後,確實好看很多,不過,這白珠圈里的藍色,與姑娘不相襯,只是老夫心里納悶,姑娘你是如何想到,當年這鴛鴦紋錦可能更換過紅色部分的絲線呢?」
「果然是嗎?」
「沒錯。」老陶點點頭,「雖然只有些許之差,但是,經姑娘一說之後,老夫去調了圖譜,才知道當年老夫人在紋圖上指的是大紅色,可是,後來有一年,市面上紅花極缺,不得已只好改用茜草所染的絛紅色,同樣是赤色,這是茜草染的絛色,而這是紅花染的真紅色,元姑娘能看得出差別吧!」
說著,老陶取起兩束紅色絲線,放在元潤玉面前的桌案上。
元潤玉分別看了兩束絲線,笑著點頭,表示能看出來,「這個自然是看得出來,有道是︰紅花顏色掩千色,任是猩猩血未加。紅花所染的顏色是赤色之絕,所以才被稱為真紅,不是嗎?」
「能說出猩猩血,姑娘有點學問,所以,姑娘究竟是師承何處,才能夠指出當年連老夫人都忽略掉的差異呢?」
元潤玉似有猶豫,頓了半晌,才回答道︰「小時候,我爹有一個好朋友,這叔叔喜歡送我爹禮物,然後,有很多人為了討這個叔叔的歡心,想讓我爹在這個叔叔面前給他們多說好話,也會送很多禮物過來,連帶著我娘也會收到他們夫人的一些首飾緞匹,所以,小時候我一直記得,我們家有一間小屋子,里頭堆滿了各色的錦緞絲綢,我娘總說衣衫夠穿就好,從來也不會取那些布匹來裁作衣裳,也不輕易轉送他人,就怕被人知道了,可能會惹出不必要的麻煩口舌,最後,那間屋子就成了我玩耍的地方,許是孩提時見多了,那個鴛鴦紋錦或許也曾經見過幾眼,才會知道那大紅色被人改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