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宸飛頷首,還不等她出手,已經自己推動椅子的木輪往外而去,如今「雷鳴山莊」里外的屋子都沒有門檻,就是為了方便他進出,這時,他忽然一頓,回頭對妻子笑道︰「天冷,進屋去替我取一件狐皮毯子,你也穿暖些,年前我讓人為你新添的紫貂氅子,還沒見你穿過。」
藏晴會意,點頭道︰「夫君的意思我知道了,我讓人起火爐子,茶席就擺在院子的小亭里,我也給你取件氅子,好能夠在冷天里坐得久些。」
心有靈犀一點通……
雷宸飛淺笑不語,先她一步出門而去。
天藍如碧,陽光照得白雪皚皚,連日的大雪紛飛,前些年他們夫妻二人合手栽下的紅梅卻已經盛開了,白雪紅梅,映襯得十分好看。
幾個奴僕進來為主子設了火爐與茶席,很快地退下,他們二人一頓茶食吃得十分恬靜怡然,雷宸飛親手為他的夫人沏了杯茶,眉峰微挑,笑問道︰「想什麼?你心里有事。」
「是。」藏晴知道她的心事瞞不過她夫君銳利的目光,干脆點頭承認,「我在想你剛才不讓我再斟酒時所說的話,然後想到了瑤官,夫君,有時候我在想,我這弟弟會不會被你和祥清,以及李大掌櫃給聯手教壞了?」
「瑤官」是「雷鳴山莊」的前任大總管祥清當年為藏澈所取的小字,他的意思是男孩子年紀漸長,日後若掌主位之權柄,在人前總不能「澈兒」的直喊,光听起來,就顯得稚氣不穩重。
依祥清的解釋,他得「瑤」這一字,取之于無患木,他說,這無患木燒之極香,能闢惡氣,一名「桓」,昔有神巫日之為「瑤」,能符劾百鬼,擒魑魅,以此木擊殺之,是以,世人競取此木為器,用以卻鬼無患,因而日之無患木。
藏晴覺得「瑤官」這字極好,自然是贊成的,曾經的藏家是小盎之家,雖然她娘的出身極好,見識也不淺,但是她的爹親只是一介尋茶商,不興為孩子取蚌字號什麼的,是以祥清能為她的弟弟取這個無論音形,抑或是涵義都是極好的小名,對于祥清為她弟弟所付出的用心,她由衷感激。
「我們把他教壞了?」雷宸飛一愣,隨即失笑,「此話怎說?」
藏晴見他還笑得出來,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
「我是說認真的,如今的瑤官已經不是從前我認識的那個澈兒,他把你們幾個人的手段和心計學得十成十,比一只狐狸還狡猾。」
「是啊!他現在可真是一只狡猾的狐狸。」雷宸飛竟是意外地認同她的說法,笑里帶著一點懊惱,「不過,我承認我們教過他手段與心計,但是,晴兒,你真的確定瑤官的狡猾不是天性嗎?要不,我怎麼可能教他機關算盡,就是不肯接下‘京盛堂’的當家之位呢?你最知道我的性子,搬磚頭砸痛自個兒的事,我會做嗎?晴兒,你那弟弟,比你想像中更富心機啊!」
「那還不是你們……」
「不,不是我們。」他緩慢搖頭,可不願意白白接下她要扣在他們頭上的罪名,「是你弟弟太懂得舉一反三,想想他在弱冠之年,雖為山莊總管,實際上卻是‘京盛堂’掌實權的大掌櫃,你記得,世人如何說他?」
「我記得,那兩年,他因為一些刻意迎合相與們的作為,台面上,人們說他是天生性格謙恭順從,私底下則是嘲弄他膽小如鼠,懦弱無能,人們還笑你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竟然把自己一手打下的江山,交給如此不中用的妻舅,說咱們‘京盛堂’不出數年,必定被瑤官給打理得一敗涂地。」
「結果呢?」雷宸飛揚唇笑笑。
「結果是你說對了。」藏晴不願意承認,但她的夫君聰明得教人自嘆不如的感到痛恨。
「瑤官雖然受你們教導,最後卻是用自個兒的方法在收買人心,你說他比你更工于心計,讓誰都以為他細心、親切、慷慨而且誠實不欺,還記得兩年前,揚州一處分號的掌櫃被他的故友給騙了,最後款子收不回來,照理說來應該要被解雇才對,可是瑤官為他從中調解斡旋,終是將這件事情給圓滿解決,那位掌櫃德高望重,在‘京盛堂’是位老人了,所以瑤官的處置方法,為自己贏了不少人心,更別說還有幾次,掌櫃們在質兌時,自個兒看走了眼,有些物件估高了,雙方心里都有數,但瑤官堅持,是‘京盛堂’自己打了眼,生意歸生意,誠不欺客,反而讓後來的人很樂意與‘京盛堂’做生意,這次的‘九霞觴’,那位老人家就是沖著瑤官而來,相信自己把寶貝帶到這兒來,不會被欺騙。」
就在他們說話的同時,天空開始飄下雪花,細若撒鹽,為紅梅的艷色更增添幾分蒙朧的美。
藏晴見下雪了,站起身,為她的夫君掖緊腿上的裘毯,「要是冷了就說,要是不冷,我再添些炭火,咱們再坐坐?」
「再坐坐吧!進屋了可惜,這景色美,我想與你一同欣賞。」雷宸飛以無比憐愛的眼神,看著妻子垂首斂目的嬌顏,總是略顯得薄厲的嘴角噙起笑。
「好,就再坐會兒。」藏晴笑著點頭,為爐里添了幾塊精炭,回來將自己所坐的黃花梨交椅搬到雷宸飛的身邊,與他就近偎坐在一起。
在他們的心里,都不約而同地有一個想法,與心愛的人,好花同賞,好景同看,人生至幸,莫過于此。
「晴兒,你不必要過分為瑤官擔心。」雷宸飛執起她一只柔荑,握在掌心溫暖著,「有道是︰燥性直如火不焚,柔性和似水常溺。意思是說,剛直的性子如火燥,但卻不會使人焚傷,和緩的性格似水柔,卻常會讓人溺死。晴兒,你想,這世上是被火燒死的人多,還是被水溺死的人多呢?」
藏晴頓了一頓,傾靠在夫君肩上的腦袋挪了挪,覓著了更舒服的位置,「人們見了火便害怕,自然不會接近踫觸,而水性柔,常人便樂于親近,所以,被水溺死的人當然比較多。」
「瑤官便是那水,晴兒,正因為‘京盛堂’是我一手打下的江山,所以,我才想將它交給瑤官,不教它讓任何人辜負了。」
「可惜他不想接下這擔子。」她這話無異是在澆雷宸飛冷水。
「會的,總有一天,我會讓他心甘情願接下‘京盛堂’當家之位。」話才說完,雷宸飛就看見妻子美眸之中閃動著期待的光芒。
藏晴的心里確實萬分期待,畢竟她的夫君雖不若瑤官表面無害,其實壞在骨子里,但天生的聰明善計,讓他數十年來,在商場上始終立于不敗之地,她的弟弟能過此良師,也算是他此生的福分深厚。
「那我們的眉兒呢?」
「你說,我的‘京盛堂’能寄望一個成天想當俠女的丫頭嗎?」
說完,雷宸飛與妻子四目相視,不約而同地莞爾失笑,想他們的眉兒成天做著行走江湖的美夢,身為她的爹娘,就算心里無奈沒轍得緊,卻也覺得這般天真的妮子可愛得惹他們心生疼愛。
藏晴看著自己倒映在心愛男人眼瞳深處的身影,伸手輕撫著他的額與眉,以及每一筆她所愛的堅毅線條,明明該是幸福的一刻,她卻想起了就在幾個月前,瑤官問及了當年藏家衰敗沒落的原由與經過。
那時候她是如何回答弟弟的?
她想,瑤官身為藏家的獨子,當然有權力知道全部事情的經過,她對他娓娓道來,卻終究因為心里擔憂忌諱,將‘京盛堂’與雷宸飛有關的部分,輕描淡寫一筆帶過,那時,她看著瑤官微笑的雙目,心里卻是忐忑,看不穿那一雙與自己神韻肖似的眼里,究竟藏了什麼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