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是對小丙說的,小丙聞言馬上順從的施了一禮,走出繹書園。
靜寂清幽的園中,頓時只余下了他和她。
小園、銀杏、古琴……還有秦逸風和她……怎麼想怎麼不對勁,端坐在琴前的孟關關忽然有些緊張起來。
因為,秦逸風慢慢的站了起來,走到她的身側。白色的衣袍時時被風吹起,飄近她,與她淡紫色的衣帶輕柔相觸。
而他的眼神,也不知足落在那古琴上,還是落在她身上。
「請吧,孟小姐。」秦逸風微微俯身,湊近她低語。
一股若有若無的淺淡香氣頓時向她侵襲而來,那香氣,正與書房中的一般無二。是由檀香與書香融合在一起,然後侵染入他全身,最後再散發開來。
清冷,又淡雅。
眼角瞥著他的衣衫,鼻端聞著他的氣息,孟關關腦中更加紛亂,一時間竟然無法寧定心神。
奏琴至要的便是心緒寧定︰心若亂,指法必亂,那還奏什麼琴呢?咬著紅唇,孟關關抬手按到了琴弦上,卻遲遲未動。
縴細秀麗的十指努力保持穩定,努力尋找著琴弦的觸動。
她絕對、絕對不願讓秦逸風瞧見她的心亂。
可是,沒等她心定,秦逸風清淡的聲音再度響起在耳畔,「怎麼,不敢彈?」
明明是乎靜無波的語氣,孟關關卻該死的听得出其中深藏的輕諷!那是流動在平靜湖面下,深深的暗流!
轉頭狠瞪他一眼,孟關關心一橫,吸了口氣便開始挑動十指。
貝弦輕而捷,孟關關的指法確實算得上熟練。看在秦逸風眼中,也知曉她絕不是初學者。
甚至,她彈琴的姿勢還很好看,手指的顫動也很輕靈。
只可惜,她的心太亂。
那種亂傳到她的指尖,就變成了漏與錯。
也是一曲蘭台月,秦逸風彈奏時清淨無塵,直如一輪新月升上夜空。而在孟關關指下,卻多了幾分活潑與跳月兌,就像那倒影在水波中的明月,不時隨著晚風搖晃幾下。
而搖晃的時候,便讓流水的波紋破斷了幾處。
那破與斷,便是孟關關指下的錯音與顫音。
因為莫名其妙的緊張、因為煩亂難定的心緒,她彈奏間居然不斷出錯,多得快要讓她拚命的唾棄自己。
天哪!她那麼多年的琴藝學到哪里去了?怎麼會笨到彈錯音?
都是他不好!什麼地方不好站偏要站在她身邊!
一個大男人什麼味道不好有,偏偏有香味!
一邊在心底咒罵,孟關關一邊胡亂的彈琴,手下流泄出的曲調益發凌亂起來。
秦逸風靜靜站著,看著她縴秀的十指在弦上流動,看著她額頭上沁出的隱隱汗意,也耐心的听著那略顯雜亂的琴音。
若在平時,讓他听這樣凌亂的琴曲,恐怕早已上前冷冷的請君罷彈。可是現在,他竟然有些不忍心打斷、不忍心冷言諷刺她。
為什麼?是因為她脆弱如風中落花的堅持?
還是……只因為彈琴的人是她?
這個與他結下怨意、卻又定下親事的美麗少女?
秦逸風一直安靜的听著,等她彈完最後一個音調,才不緊不慢的開口,「嘈雜凌亂、音調錯漏,這……便是孟大小姐的琴藝嗎?」
平緩的語聲中,卻似乎含了無盡的失望與惋惜。
孟關關小臉微白,抬頭迎上他的視線。
一言不發,直和秦逸風對視了足足半晌,她霍地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那明明不是她真正的水準,可她卻偏偏彈到一團糟!
她原本可以讓他刮目相看,卻莫名其妙的送了他一個嘲笑自己的機會!
她可以和他爭辯嗎?爭辯說她彈得凌亂只因他站得太近?
真是天大的笑話啊!她孟關關的心緒何時會被一個男子左右了?
說出來,恐怕連她自己都不會信!
可是……事實呢?
事實就是,她的確被他影響了。
他的衣衫、他的氣息、他的目光、他的話語,竟然樣樣都會撥亂她的心緒!
心煩意亂,孟關關奔出繹書園的模樣,像極了逃跑。
連秦逸風都看得出來,她的姿勢有多倉卒、多別扭。
輕輕嘆了口氣,秦逸風白色的衣袖拂過,手掌輕輕按上琴弦。琴上,仿佛還留有她指尖的余溫,讓他很快皺眉的收回了手。
他總算又得回了清靜,總算又可以安穩看書了,不是嗎?
但是,這樣順利的氣走她,為什麼他並不怎樣高興?
第四章
夜已深,蒙朧的彎月在層雲中載浮載沉。
孟關關還沒睡,她已在房中安靜的坐了很久。她在想,是不是該早一點離開秦府,回家了?反正,她在這里要做的事都已完成,不是嗎?
報當年一腳之仇,她做到了。
讓秦逸風充份認識她的麻煩和可怕,她也做到了。
剩下最後一件,也是最最重要的一件,應該也沒問題了。
她最後要做的,是說服秦逸風主動提出退婚!
不錯!她這次留在秦府最大的目的,便是逼秦逸風退婚。她說服不了自己的爹娘,那便只好到秦府來想辦法。
所以,她才會千方百計的騷擾他、不顧一切的惹怒他。為的,只是想讓當年定下的親事作廢而已。
現在,孟關關正在努力的說服自己,並為自己加油打氣。
她討厭秦逸風!她再也不想看到他!
若是嫁給他,她肯定會和他吵一輩子!說不定哪天一氣之下,她便運氣用內力一掌打死了他。
圓潤的胸脯微微起伏,她的小臉微微染上一抹薄紅,終于精神抖擻的站了起來。
快步沖到繹書園,書屋的窗扉里透出暈黃柔光,在漆黑的夜里顯得格外明亮。窗上有道人影,保持著靜坐的姿勢。
秦逸風還沒睡,正在看書。
就算只是一道簡單的身影,居然也透出清雅絕倫的味道來。
腳步忽然停下,孟關關怔怔的盯視了窗影足有一刻,才重新舉步。
她不可以再被他的模樣迷惑,更不可以看他看到失神!只希望他不要再對著她笑,神啊!
不知為什麼,當盂關關推開房門走入書屋時,原來好不容易堆積超的那些勇氣,居然莫名其妙的溜走了不少。
秦逸風听到響動,轉過身看她,眼神幽暗,「你來了。」
平靜的語氣,好像一點也不意外她會深夜到來。甚至,孟關關還有一種他是在特地等她的錯覺。
怎麼會呢?他等著她來說退婚?
皺眉,她的勇氣已經消逝得差不多。
所以,她看著他很快速的連聲說道︰「是,我來是要和你商量一件事!」略微停頓一下,她深吸了口氣繼續道︰「我要你提出退婚!」
話音落下,一室寧靜。
秦逸風緩緩的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略低下頭俯視她,「你真的想退婚?」
沒有意外、沒有驚訝,有的只是平淡的再次確定而已。
潔白的衣袍沒有一絲晃動,垂順的黑發也沒有一絲飄拂。就只是很清淡、很平靜的詢問,好像只是要確定一下。
咬了咬牙,孟關關抿著唇點頭,小臉忽然有些發白。
一個人在房中想像,和站在秦逸風面前,是截然不同的。
她看不透他深黯的眼眸,看不透他乎靜的表情下究竟是什麼。會是贊同,還是刁難與反對?
孟關關忽然想到,對于清冷寧靜的秦逸風,她確實從未看明白過。唯一的感覺,只是拚命說服自己討厭他,快快離開他而已。
就好像,快快離開一朵散發出太大誘惑力的罌粟。她害怕被他吸引,更害怕沉入他的氣息。
定定注視孟關關越來越閃爍不定的雙眸,他終于輕輕嘆了口氣,道︰「好,我答應你,退婚。」
那嘆息聲輕微到幾乎不可察覺,只是幽幽的一縷氣息,拂動了孟關關額前的發絲,一直拂到她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