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受著旁人歧視的目光,在傷人的流言蜚語中成長,這樣的她,小時看著還覺得她同自家的兄長們沒一個像。但在十年之後,走過遍地荊棘的她,眼神倒是愈來愈像冷血無情的斐梟。
這可不是好事。
默然將嘆息都咽在月復中後,納蘭清音走上前,掏出袖中的帕子輕拭著她面上的塵土。
「喚你回來,是因有件左右你人生的大事。」
「何事?」斐淨乖乖站在他面前,任由他在她面上折騰?
抹去她頰上最後一點灰後,納蘭清音邊整理著她頰邊散落的發邊淡淡地問,那悠然輕松的語氣,就好像是在與她討論今兒個天氣好不好似的。
「狼宗宗主不計代價求娶你過門,你要不要嫁?」
嫁人?
斐淨黛眉微微輕佻,怎麼也想不出怎會突然有這麼一出。
早就沒了清白的她,居然會有人想娶?且想娶的那人,還是近來把她家小堂弟虐得欲死欲仙的狼宗宗主?
「他不清楚我的底細?」她還以為當年那件丑聞全天下人早就都知道了。
納蘭清音含笑地搖首,「听說是再清楚不過。」
「那就是狼宗對原國有所求?」若是如此,攀親搭戚也是一門不錯的辦法。
他又再次打消她的懷疑,「眼下該巴著狼宗大腿的可是咱們原國。」倘若他們往後還想有鍋燒飯的話。
左思右想也琢磨不透,斐淨索性放棄了猜測,直接向他求教。
「不知先生認為那位宗主是怎麼想的?」
納蘭清音以指勾起她的發絲,「說不定,他只是單純想娶你。」
想娶她?
像她這等既不是天仙、在他人眼中殺人如麻、還打小就失了清白之人,而他卻單純只是想娶?別說這話她打骨子里不信,就算說出去恐怕也沒人會信。
做人是該有自知之明的,雖說她本身並不認為她失了清白就不能婚嫁,或是不能好好地在世人眼中活下去,這麼多年來,再不堪入耳的流言中傷她都听過,以及她的上頭又有只野獸投胎的土匪兄長老是護著她,還有一票深深以為虧欠了她的兄長將她給捧在手中,連她掉根頭發他們都會因此而殺上門去……無人敢娶她,本就是理所當然之事。
雖然她推敲不出狼宗宗主求娶的原由,但想想近來狼宗的動作還是可以的。
「狼宗仍把持著鐵料?」
「嗯。」
「他們以此為條件威脅求娶?」怪不得這大半年來鐵料價格漲得有如插翅般的飛快,原來是挾鐵料以令諸天子,直接扼在斂財如命的小堂弟咽喉之上。
納蘭清音很是欣慰她的聰穎,「可以這麼說。」
斐淨不置可否地輕聳香肩,就是不知狼宗如此大費周章部署求娶後,在見到她這聲名狼藉的公主時,那位宗主會不會後悔做了這麼樁壓根就不劃算的買賣?
「小堂弟希望我嫁?」若是這麼一嫁,依狼宗所開出的求娶條件,應當是能夠解了原國迫在眉睫的鐵料欠缺之困,還可讓近來愁得像個小老頭般的小皇帝作夢也會偷笑。
他輕輕搖首,「甭管他人怎麼想,這事全看你的意願。」
「二哥知道這事了沒?」
「目前還沒告訴他。」一想起那個讓他恨鐵不成鋼的斐梟,納蘭清音面上完美的笑容就隱隱有些崩壞?
斐淨點點頭,也是,要知道的話府里早就該鬧翻天了。
「如何?小淨你的意思呢?」說了這麼久,她總能告訴他這親到底結是不結吧?
斐淨不語地看著他眼中焦急的眸光,一如以往地,在擔憂之余,還掩掩有著不想讓她看出的心疼,就像在其他兄長身上所看到的一樣。
在這等的目光和言語之中,她過了多少年?
十年,整整十年了,他們無一日不都在用這種神態提醒著她,十年之前在她身上發生了何事,哪怕她早已記不清也不放在心底,可他們的一言一行,都無時不刻地縛住了她想往前走的步伐,將她困在那一池以同情為名的泥淖之中,卻從來都不听她說。
她想告訴他們,在他們口中那殘忍無比且毀掉她一生的往事,她早就……
不記得了。
十歲那年的一場噩夢,如今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記憶,並非是她的記性不好,只是那時或許是因為年紀猶小,受到的刺激又太過,因此自然而然就遺落了一些記憶片段,加之又有些年頭了,要她清楚記起當年發生了何事,說真的,她記不起來。
可當每個人都在為她而感到悲傷時,縱使她再如何說明她真的不記得、不怎麼在乎那些往事了,他人卻只會以為這是她刻意說來安慰他們的,如此一再對他們辯解不去,倒像她沒心沒肺似的,也因此,漸漸地……她也不再說了。
這些年來,她一直都很努力想從那片陳年的泥淖中爬起來的,可每每看見兄長們自責的臉龐、眾人不忍的模樣,她就覺得那片泥淖好像又把她拉下去了一點。
她多麼想告訴他們……松手放開我吧,我不想陷在過去的噩夢里,咀嚼著痛苦、吞咽著悲傷過日,我想好好活下去。
他們從不知,那些出自善意卻又帶著憐憫的言行舉止,宛若劊子手手中凌遲的利刃,一刀刀在她身上刮下,連皮帶肉,痛不死人又讓人沒法活著,總教她疼得喊不出口。
親情的撫慰一旦過了度,就成了沉重的罪枷,一日日扛在身上讓她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萬分艱辛,這種日子,她真是過夠了。
年年月月都看著他們拚命想要彌補或是想要贖罪,而她不想接受卻又不能將之拒于門外……與其如此折磨每個人,讓每個人都沉陷在往事中走不出來無法得到個解月兌,趕在滅頂之前,她得想個法子自救。
「我嫁。」
納蘭清音驀地抬首,原以為她需要考慮個幾日,沒料她竟答應得這麼干脆。
「這麼快就做決定,不後悔?」
「沒什麼好後悔的。」她沒表情地點點頭,只求能夠離開這個困境就成。
他猶不放心,「你不問問你要嫁的那位宗主是個什麼樣的人?」
「沒必要。」不都只是過日子?地獄她都踏過走過了,再糟又能糟到哪兒去?
「小淨……」
斐淨拉來他的雨掌,緊緊握住那份溫暖之余,也在心底決定從此搬開心中那以親情為名的姅腳石。
「先生與兄長們,其實一點都不了解我,我是個樂觀的人。」
納蘭清音听得有些怔住。
在發生過那種慘事後……她還能樂觀看待一切?這麼多年來他們小心翼翼地照看著她,就是深怕她會如其他女人般想不開,或是放棄了自己自暴自棄,而如今她卻倒過頭來對他說,她樂觀?
「所以你們真的毋須為我操那麼多心的。」斐淨松開手改而拍拍他的肩頭,也不多作解釋。
把話說完後就瀟灑走人的斐淨,沒有去管身後納蘭清音那雙若有所思的眼眸,在走出花園後,她揚首看向淨朗無雲的湛藍天際。
望著那一片純粹湛藍的天際海洋,她不禁憶起十年前在最絕望時,她曾對魂紙所許下的心願。
可結果呢,當時她的魂役非但沒有出現拯救她于水火,這麼多年過去了,也從不曾現身實現過她的心願……
一直站在園中沉思的納蘭清音方想轉身回到府里時,平常事事都處變不驚的府中管家已氣端如牛地飛奔至他的面前。
「納蘭先生,皇爺回府了!」
他挑了挑眉,「拆房子沒?」
「前廳已半毀,您快去救救火吧,大爺快擋不住了。」管家好不可憐地望著他,在听到前頭又傳來一陣巨響後,直心疼起廳內那些這個月才新進的古玩與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