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甄緩緩睜開眼楮,看見如風正抱著她,幸福感由心而生,一把抱住如風,低低哭了起來。
「不要離開我,如風……我知道你是誰了,我全知道了……你是十二年前被亂臣追至南淮河,大難不死的太子殿下!」
「果然還是我的宛甄最聰明啊。」如風低下頭,一點一點地吻干了她的眼淚。昨晚她叫他離開,他當時是走了,但沒多久又回到縣衙,躲在暗處守護著她,看她翻找著舊書卷,他便知道自己的秘密守不住了。
待到她呢喃自語著「總算可以結案了」,他知道她已經清楚了一切,包括他的身世,還有廖吉的偽裝。
宛甄實在是很聰明,他們這麼多人隱瞞了如此久的事,她卻能在短短時間內查個一清二萣,他著實佩服她的能耐。不過她知道太多,對她的生命也有危險,因此他當機立斷,暗中點了她的昏穴,並通知廖吉,大家一起撤離懷平城。
然後他抱她回到同興號,狐孤婆準備好馬車,讓宛甄歇息。他一直陪著她,狐孤婆則和廖吉輪流趕車,準備返回他們的大本營。
宛甄靠在如風懷中,淚猶未干。
「十二年前,叛黨企圖殺了皇後和你,另立太子,皇後聞訊,帶著你一路逃難至此處。狐孤婆是曾伺候皇後的公公,十二年前也與皇後一同逃了出來。這些年來,你一直偷盜,用盜來的東西周濟百姓,同時暗中組建軍隊,近兩年,你名聲大振,是為了讓朝廷注意到你,明月就是朝廷派來的人。」
「你可知我為何想要朝廷注意到我?他們不知道我的存在豈不是更好?」
「因為你要轉移他們的注意力,以為你只是一個手中沒有一兵一卒的小角色,但是實際上,你的軍隊已經籌備完成。而且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在貓柳手中。」
「你還記得貓柳?」
「當然,兩年前我以為她是來我家偷東西,抓住了她,實際上,她是來我家傳話給我爹爹。我查了大牢的名簿,她僅被關了兩天,便被我父親放了。」
「你又怎麼知道明月是朝廷的人?」
「愚人蠱三十年前便被朝廷禁了,若還有人能用,便一定是為朝廷所用,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麼愚人蠱對你不起作用,因為既然是朝廷在用,朝廷也一定會訓練皇子皇孫們抵御這種蠱。而且,用蠱絕非名正言順之事,所以我猜,明月應該是朝廷的某個秘密組織派來的。」
「御門庭。」如風道,「明月所在的組織名日‘御門庭’,直屬朝廷,只听令于天子,雖然只有七十人,但是各個都是頂尖的高手。他們殺人不需要任何罪名,也不需要參照任何律例,只要天子要殺這個人,他們就連嬰兒都不會放過。御門庭每年都會新加入十人,同時從御門庭的舊成員中淘汰十人,被淘汰的十人會被直接斬首,所以在御門庭中只信奉一個準則︰成王敗寇,強者生存。」
「明月很可憐呢。」宛甄幽幽地道。
「想不到你會同情她。」
「夏雲澤的婚房里少了一面鏡子。」
「嗯?」如風不解其意。
「像夏家這樣的大戶,妝奩旁邊沒有放鏡子,實在是件奇怪的事,這是其一。明月會愚人蠱,明明可以對雲澤使用,讓雲澤誤以為是我傷了他,不必要了雲澤的性命,還能讓雲澤作為證人指責我,豈不是更好,這是其二。明月從夏家出來,並不是收起血衣,而是選擇穿著那身大紅的衣衫,冒著被發現的危險,一路來到同興號,這是其三。最後讓夏雲澤致命的那一刀,是斜著插進咽喉的,沒有人會這樣拿刀,據我推測,明月是手持著刀,站在離雲澤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將刀扔出去,丟在雲澤身上的,而那把刀飛出去的地方,正是妝台旁邊。
我們可以想象這樣一個場景,那個姑娘用了愚人蠱,讓雲澤誤以為是我一刀一刀地刺在他身上,她濺得滿身是血,她感受到了殺人的快-感,但是她依然覺得內心深處是空虛的。她本不打算殺夏雲澤,想讓夏雲澤指證我,于是,她放了他,讓夏雲澤爬到門口去呼救,這時她一回頭,看見了鏡子里的自己,穿著大紅的喜袍,如此的美麗,她渴望一段愛情,渴望一個沒有腥風血雨的洞房花燭之夜,渴望得到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但是她知道這一切都不是她所能奢求的,她唯一的下場就是在御門庭中被新來的庭眾殺死。
這時,她無比的悲傷,以至于夏雲澤的呼救聲在她耳里無比的刺耳,她將刀順手扔了出去,殺死了夏雲澤,而後,依然不肯月兌下喜袍,哪怕那只是一個表面的形式,她也希望自己能做一次新娘,于是她穿著帶血的喜袍來找你……」
「對于明月來說,死是她的宿命,你莫要管太多,更不需要同情。」
「可是你在同情她。」宛甄一語中的。
「我沒有。」如風側過身攬過宛甄,「我愛的人只有你一個,不要多想。」
靠在如風身上,宛甄漸漸平靜了下來。如風對她真的很溫柔,她本不該再胡思亂想,只是「明月」這兩個字,她依然無法釋懷。
宛甄听見車輪的聲響,察覺到兩人正在馬車上,好奇問道︰「我們這是要去哪里?」
「去鬼家堡,我們在那里成親。」
「鬼家堡?那里不是三十年前就被朝廷一把火燒了嗎?」
「鬼家堡的人,豈是一把火就能燒死呢?」如風冷笑,「那個瞎子的話不可盡信,你到了便明白了。」
「我爹爹呢?」
「乖女兒,還惦記著爹爹呀。爹爹以為你眼里只有如風,都忘了爹爹了。」廖吉撩開馬車前的小窗,只見他拿著一壺酒,與狐孤婆並肩坐著一同趕車。
「爹爹,換我來趕車吧,」如風道,「您也累了。」
「哈哈哈,你這小子,我還沒承認你,你便先叫了‘爹爹’。」廖吉又仰頭喝了一口酒,臉上畫過一道憂傷的神色,隨即將酒壺遞給如風,「你這毛頭小賊,竟盜走了我的寶貝女兒。來,為父敬你一杯!」
如風接過酒杯,喝了一大口,甘洌入喉。
「盜者,盜國者王。」那一夜的馬車車廂中,宛甄緩緩地說了這樣的話,如風永遠都忘不掉,那美妙的聲音伴著車輪聲,在車廂里回響時的情景。
宛甄抬眼,溫良而堅定,「宛甄不要成為你的負擔。懇請盜王帶上宛甄一同,盜天下,濟蒼生。」
聞言,如風想起了廖吉的話。
「什麼是‘負’?」
「對于女子,最大的‘負’,不是離開她,而是害她陷入險境,去承擔她本不該承擔的、男人的責任。」
他深愛宛甄,絕不希望她涉險,只是情到深處,又豈是理智所能掌控?他只能抱緊她,暗自立誓,哪怕豁出性命,也要保護好她,讓她永遠快樂、幸福。
若不是有如風一路帶領,宛甄斷然不會找到這個地方。
表家堡的人在寨子周圍建了林子,林中機關密布,非鬼家堡的客人不得入內,縱使是朝廷,也不敢貿然派兵前往此處。
穿過陰森森的樹林,宛甄本以為那鬼堡必然也是可怖的,但是山重水復後,還當真柳暗花明起來,一片茂密葦美的桃花林間,漸漸露出了一道白色的高牆。院門大敞著,門前站著一個青襖白裙的小泵娘,十二三歲光景,梳著好看的雙平髻,戴著金絲白玉的小花。
「別看她這個樣子,她比我的年紀還大哩。」如風與宛甄耳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