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約約間,華允揚明白有些東西正在顯現,但隔了一層迷霧,暫時還看不清晰。
那是被太後、離宵牢牢藏起,從未讓他踫觸過的秘密。
但有一點他十分明白,離宵是為了保護他,才不願讓他待在宮中。他也明白,離宵是為了讓他遠離爭執漩渦,才會努力瞞住他一切。
因此離宵從小沒病裝病,而他也才能順理成章的出宮。
一切的一切,都如流水般在心底滑過,他越想越心驚,心頭煩亂至極。
離宵在宮中勢單力薄,武功高強的蘇玉又被他派來保護自己,那他呢?
轉向蘇玉,華允揚道︰「蘇玉,我要回宮。」
秀眉一挑,她立時道︰「九殿下,三殿下要我帶一句話給你,若你半途回宮,那便不配做他的兄弟!」
這句話,蘇玉說得又清又冷,像極了華離宵的口吻。
他聞言頓時怔住,半晌作聲不得。
他自小便極為敬愛離宵這個兄長,現在離宵這麼說,擺明了便是不準他折返宮中。
緩緩吸了口氣,他繼續問道︰「那除了妳,大哥身邊還有其他護衛嗎?」
蘇玉眼中似有波光一閃,慢慢垂下頭,「沒有。」
「大哥如今……一人在宮中。」他咬牙,喃喃低語。
她淡道︰「宮中形勢復雜,就算沒有我在身邊,三殿下也不會那麼輕易遭暗算。」
「話雖有理,但妳看看追殺我們的那些人,大哥能避得過幾次?」他雙拳握緊,連帶把聶千回的小手也握得生疼。
蘇玉心底微微一痛,冷聲道︰「他既然把我遣了出來,自然會想好保命的方法!」
華允揚保持鎮靜,低下頭沉思。
如今離宵在宮中勢單力薄,蘇玉受了傷,他又不能返回宮中幫他,要如何是好?就算離宵再聰明、再厲害,身邊沒有護衛,遇上殺手可是危機重重啊!
房間里頓時沉入一片靜默,壓抑得令人感到窒息。
聶千回只能靜靜的握住他手掌,無聲的安慰他。
有什麼方法可以讓華離宵保住性命,又讓華允揚放心呢?
她的目光忽的落在他身側的明月刀上。
「有了!」一聲大叫,她露出興奮神色。
「什麼有了?」他依然皺著眉,悶悶不樂。
「憑你這把明月刀,便可以保護離宵!」手指明月刀,她臉上滿是笑意。
「妳是說……湛休?」看著她的笑容,華允揚恍然。
對啊!他怎麼沒想到去借助橫刀門湛休之力呢?湛休對明月刀狂愛至極,若是自己以刀相換,他必定肯上京保護離宵!
忍痛轉過身一把抱住聶千回,他大笑,「好娘子!我真是沒娶錯人啊!」
他要趕快派人去找湛休,讓他立刻上京保護離宵!
以湛休的武藝,就算再凶再狠的殺手前來,離宵也必會安然無恙。既然離宵在宮中爭奪太子之位,那麼就讓他這個兄弟在宮外助他一臂之力吧!
當日,薊州提督府三千官兵傾巢而出,急尋橫刀門湛休。
***bbs.***bbs.***bbs.***
一個月後,北疆。
颯颯秋風,離離荒草。
燕趙王朝北部的千里平原廣袤而遼闊,在夕陽下泛出隱隱的淡金色澤。冷冽北風過處,更含著濃重的肅殺意味。
一群身著戰袍的兵將牽馬停在丘陵上,靜靜等待遠處的一線塵煙靠近。
站在眾將最前方的是一個黑袍將軍,北風席卷中,將軍的面容宛如刀刻,沉肅又威嚴。
他是聶北辰,鎮守燕趙王朝北疆三十多年的飛虎將軍,雖然已經年過半百,兩鬢發絲斑白,但身上久經沙場得來的氣勢依舊雄渾迫人。
隨著聶北辰急切遠眺的雙目,遠處那一縷風煙終于漸漸接近。
緩坡之下,重傷痊愈的華允揚與聶千回一同催馬急奔,隨著距離拉近,他們已經能夠看到坡頂那一大片嚴整肅立的身影,也能夠看清為首老將眼中的急切與抑制。
這里便是北疆,眼前便是守護燕趙國土數十年的鐵血將士呵!
華允揚心底一熱,不禁再度揮鞭。
而聶千回眼中早已是珠淚滾滾,離開邊疆足足五年,今日終于能和父親再相聚,看著那個高大又熟悉的身影,她怎能不激動?
五年不見,父親蒼老了很多,也削瘦了很多……
「爹!」狂奔到緩坡之上,她不待馬匹停穩,已飛身向聶北辰撲去。
「千回!」他踏上兩步,伸臂接住女兒。
寬大的黑色披風獵獵飄揚,如雄鷹展翅般將她嬌小的身子納入懷中。
「嗚嗚,爹,我回來了!」她顧不得坡上兵士眾多,埋在父親懷中便大哭起來。她心緒激蕩,除了痛哭之外竟再也想不起其他事務來。
「好,回來就好。」聶北辰伸掌輕拍她背心,皺紋縱橫的面容上除卻欣喜外,另有一絲復雜。
他縱橫沙場大半生,始終薄于兒女情事,到老也只得這麼一個寶貝女兒。當年將她嫁入宮中委實不舍,如今天可憐見,女兒總算又回到了身邊。
只是……以現在的形勢,她與九皇子到了邊疆,到底是好還是壞?
待懷中哭聲漸止,聶北辰抬起雙目,向靜靜下馬等待在一旁的華允揚看去。
華允揚立刻走上兩步,對著他躬身道︰「允揚,見過將軍!」
他是皇子身份,但也是聶北辰之婿,所以索性按照軍中規矩來行禮。
「殿下免禮。」聶北辰伸手止住,道︰「殿下貴為皇子,雖然奉旨在我軍中擔任參將一職,但也不必太過拘禮。」
華允揚退後一步,堅持施過全禮後才抬頭,「聶將軍,允揚既然來到軍中,那便與千萬將士一般,只知保家衛國、沙場征戰,原來身份如何,還請將軍忽略。」
「好,好一個保家衛國、沙場征戰!」他看一眼止住淚水的女兒,再看目光湛然的華允揚,神情不由一振。
他聶北辰身為當世名將,當然不想女兒嫁一個只知繁華富貴的王孫公子,現在見他這般挺拔昂揚,心里自然高興。
看來,他肩膀上的重擔,終于後繼有人了。
***bbs.***bbs.***bbs.***
夜晚,北疆軍營。
聶北辰的帥帳位于整個營地的中心,帳內極為寬敞,當晚便擺下宴席慶賀華允揚與聶千回到來。
邊疆飲食平日甚是簡單,但今晚聶北辰特別命人備下了極為豐盛的菜肴。
烈酒濃香、牛羊肥腴,別有一番豪邁風味。
軍帳上首,聶北辰居中而坐,下首便是華允揚與聶千回同席,然後兩側依次擺下十數張桌案,每桌都坐著兩個軍中的主要將領。
這是聶北辰特意為他而設,第一當然是歡慶他人軍任職,第二嘛也可以說是一種測試。
測試他的能力,更測試他今後在軍中到底該佔據何種位置。
酒菜稍嘗即止,聶北辰仔細的觀察著華允揚。
北方天氣寒冷,軍中將士大多好酒,于是初來乍到、地位尊貴的華允揚便成了眾人頻頻敬酒的對象。
華允揚心中甚是明白,若今日自己稍有推托或躲閃,那以後在軍中的日子必定不太好過。要想摘去皇室子弟的帽子、要想確立自己的威信,那就必定要服眾。
不但喝酒要喝得將士們心服,別的地方也一樣不能輸。
一杯接一杯,豪爽自如的飲酒如飲水,他暗自運起內力,將體內酒水集成一束悄悄逼出,沿左手小指緩緩流入案下。
看到華允揚酒量驚人,在座的軍士臉上都微微露出訝異神色,雖然依舊輪流上前舉杯,但已不如先前那般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