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意合上,大多數富商老爺都驚嚇過度的癱在座椅上直抖著身,只有廖廖數人湊在欄桿邊望向水面,並且神色各異。
捻須微笑的是商不問,盯著商洛越飛越遠的背影連連點頭。今日他這個不肖孫子居然當眾救下了席太守,實在是奇功一件啊!最重要的是,如果剛才不是商洛及時出手,如果剛才席太守被殺,那這醉意閣上的人恐怕都會被牽連進去,跟著席太守陪葬。
畢竟,欽點太守可不是什麼一般人物呵!
距商不問身邊幾步處,還站著一個人,是席太守的千金席淺濃。看她淺笑嫣然的樣子,像是一點都沒被剛才的情形嚇壞,看著水面上飛縱纏斗的兩個人影,還很有趣的微微眯起了眼。
越過湖面,消失在醉意閣上眾人的視線里,商洛不慌不亂的跟在殺手身後,那距離既不太遠,也不太近。
殺手的輕功很好,能提著真氣越過這一片廣闊水面,實屬不易,可惜,他踫到的是他,從三歲開始,就被老頭子逼著每天修練四個時辰輕功和內力的商洛!
一直練到十四歲,老頭子再也追不上他為止。
越過湖面奔到郊外之後,殺手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商洛唇角忍不住向上彎。他知道對方的內力已經快要接續不上,而現在,也到了他真正出手的時候!
猛然提氣加速,他一路上與殺手刻意維持十丈左右的距離開始不斷縮小,而剛剛越過殺手頭頂,他便回身毫不留情的一掌劈了下去。
掌風凜冽,包含灼熱內勁,正是商家世代真傳的烈火掌法。
殺手臘黃的臉上看不出表情,只是悶聲不響的側身閃避,很顯然非常明白,憑自己的內力絕不能跟商洛硬拚。
可是就算這樣一味躲閃,也躲不了多久。
瘦小的身子在灼熱掌風里越轉越慢,額頭上更是不斷淌下汗來,順著那張臘黃臉皮滑落。
商洛一邊出掌一邊盯著殺手猛看,越瞧越好笑,還抽空喊道︰「喂!我看你還是認輸吧,要不然整個臉皮都要掉下來啦!」
此時只見殺手額頭上不斷淌下的汗珠,居然在臘黃的面皮上劃過一道道痕跡,現出幾條白色來。
黃白相間,如同金絲菜瓜,好不滑稽。
原來,殺手的臘黃臉色是用易容藥物做出來的。
原來,商洛從頭到尾使用烈火掌,只是為了逼出殺手的真面目。
然而,殺手卻沒因此有所反應,只是咬住下唇,努力閃避無所不在的掌風。
寧死不屈?強硬到底?
商洛皺皺眉,掌風忽的一收,因為他看到殺手的臉上,白色的部分已經有些泛青。
灼熱掌風霍然散去,周身頓時一陣清涼,如同深秋替代了炎夏,驟變的溫度也使得殺手一呆,怔怔的立在當場不知所措,沒有逃跑,也沒有趁機暗算,只是站在那裹不斷喘大氣。
商洛忍不住又大笑起來,且一邊很自然的舉起袖子擦去殺手臉上剩餘的黃粉。
沒幾下,殺手的臉孔便完完全全顯露了出來。
蒼白的皮膚、尖尖的下巴,居然是離開元寶莊沒幾天的無痕。
因為是無痕,所以商洛不忍傷她。
也因為是無痕,所以他篤定她不會趁機逃跑。
商洛注視她半晌,笑道︰「無痕,果然是你。」
方才在醉意合上,無痕剛剛走入時,他便已認出她來。
因為她像在飄一樣的走路姿勢,因為她沉靜到極點的眼神,更因為她身上那股特別的荷葉味道。
每天每夜都要想起她好幾次,他怎麼可能被她身上那件男裝、臉上那點黃粉騙過去?
所以,他故意把她從醉意閣上放走,遠遠的引到了這郊外來,方便談話。
談一些他很想知道,可不想讓別人知道的話。
「無痕啊無痕,你到底是什麼人?」商洛仍然在笑,可眼神變得有些復雜,他盯住她的臉,好像要盯出一個洞來。
無痕的表情依舊安靜,回答依舊簡單,「殺手。」
吧干脆脆兩個字,從清秀的無痕口中說出,似乎再正常不過。
可是,一個才十五歲的女孩,怎麼會成為冷血殺手?
商洛的笑容漸漸淡去,雙目低垂,拉起她的手,自她袖中抽出一樣東西。它寒光凜冽,正是她先前刺殺席太守用過的那把短劍,鋒利的劍尖上透出冰一樣的藍。
這把短劍,居然是有毒的,是見血封喉的絕殺之毒!
無痕拿這把短劍刺殺席太守的時候又狠又準,可是與他對戰時,卻從頭到尾都沒把它拿出來過。
商洛再度抬起眼,看著她的眼神已經有些沉重。
商氏一族雖以商人自居,但也勉強算得上是武林正道,而黑道殺手,卻是最最為武林中人所不齒的。
如果冷血一些的話,他現在就應該動手殺了她,要不也應該轉身就走,再也不與她有任何牽扯!
可是這兩樣,他居然一樣都沒法做到。
抬手,他的手指輕輕撫上小臉。
蒼白的肌膚上,是剛剛被他用衣袖擦過的淺淡紅痕。
「無痕,你不要再做殺手,行不行?」商洛低低的說,而事實上,他知道自己這句話簡直就是在痴人說夢。
殺手哪有那麼好當的?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又不是醉意閣的跑堂小二!
丙然,無痕只想了一想,便回答,「不行。」
「為什麼?」商洛不死心,繼續問。
這一次她想的時間長了一些,很久才道!「我,只會殺人。」
無痕的語調一向平平靜靜、沒有起伏,可是在說這幾個字的時候,忽然透出一股濃重的悲哀。
濃重到……他一听,心馬上揪痛起來。
什麼樣的殺手組織,才會訓練出一個只會殺人的木偶?
敝不得,無痕那麼少言,怪不得,無痕不會欣賞風景;也怪不得,無痕從來不笑。
尋常女孩子會做的事,無痕一樣都不會。
商洛緊緊盯著她,啞聲再道︰「不要再殺人了,跟我回去,好不好?」
這一刻,他居然忘了元寶莊,也忘了她是殺手。
他唯一記得的,只是想讓她好過一點、正常一點。
無痕馬上回答,「不好!」
太過干脆的拒絕往往會激怒別人,特別是,當這個人正在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懊惱時。
商洛的怒吼馬上爆發,「你這個笨蛋!以為每次都會那麼好運被人救嗎?知不知道你剛才差一點沒命啊!」
醉意合上,他出手相救的根本不是席太守,而是無痕。
斑手對于高手,總會有種敏銳的感應。
依他所見,席太守身旁的那位席家小姐,武功不知要比無痕高出多少,眼光也不知要比無痕銳利多少。
在無痕剛剛靠近席太守時,席小姐便已經注意到她,而且,看似隨意探出的蘭花五指間寒光乍現。
如果不是他率先攔下無痕並且故意放走,那她現在很可能已經傷在那位嬌美優雅的席小姐手下!
無痕被他吼得怔了一怔,說不出話。
罷才在醉意閣上,她注意的除了席太守,便只有商洛,其它的人、其它的事,她半點都沒看入眼內。
所以,對于自己的大難不死,無痕並沒多少感覺。
面對著安靜的她,商洛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咬牙道︰「好,就算我求你,別再去刺殺那個該死的席太守好不好?有席淺濃在,你殺不了他的!」
無痕靜默了半晌,才很輕很輕的「嗯」了一聲。
輕到可以很容易的分辨出來,她在敷衍!
商洛快要被她氣死,勉強捺著性子曉之以理,「你經過今天這麼一鬧,席太守必定會增派侍衛小心防範,你的武功又不算太高,更加不可能得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