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樓玉京的臉上流露出輕笑的表情,「後悔什麼?不離開那個地方,失去你我才要後悔。」
「可是……」
「你不用擔心我。」樓玉京一寸寸拔出腰間的鳩魔劍,「有它在,加上紫陽真人傳授我的武功心法,普天之下,無人可敵。」
唐卿卿手腳冰涼地搖搖頭,「無人可敵,你為什麼還要答應這種條件?」
「為了你。」樓玉京眯起眼,「莫非,你要我跟你的師父生死一決嗎?」
「不要。」她不假思索道。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摟住她的肩頭,樓玉京傲然道,「再過些時日,我的身體完全康復,也全然適應了這口劍,覆滅九霄派如探囊取物。」
一切都是按照最初她下山前的計劃進行,不是嗎?
她該為師父即將達成所望,為自己就要與最喜歡的人廝守而幸福,不是嗎?
那為什麼這麼苦……
一如兒時不小心吃到了師父釀酒用的蛇膽,苦不堪言。
「走吧,你不是說今天要做好吃的給我吃?」
「是啊……」
「那就回去吧。」
「好……」
唐卿卿只覺得一片昏天暗地,不久前的撥雲見日又消失不見。
卿卿變了。
金不換注意到以前那個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小丫頭不見了。
好幾次在做飯的時候走了神,差點把灶房給燒了,還有幾次在塘邊捉魚,險些掉到水里去。
問她什麼,都不吭氣,看得人火大之極,而那始作俑者之一的樓玉京為盡快復原沒事就在屋里打坐調息,對周遭的事更是不聞不問。
「年輕人不著急,你在急什麼?」悠哉如斯的語氣,不用猜也知是出自李楠樨那家伙之口。
金不換恨恨道︰「這就是你的殺手 ?所謂‘不用’犧牲卿卿達到覆滅九霄派的目的?」
「不好嗎?」李楠樨呵呵笑道,「兵不血刃不是你所希望的?」
「胡扯!你根本是在利用她——」金不換「咚」地一捶牆,「李楠樨,我有時候真懷疑你到底有沒有半點人性?」
李楠樨蔑笑三聲,打算繼續去泡他的下午茶,「人性是什麼?」那種東西對他們這種人是必要的嗎?
「楠樨——」金不換攔住他,「你就沒想過收手嗎?」
爭斗幾十年,到頭來九霄派失了鳩魔劍,青霄的解封之舉成了為他人作嫁,而魔宮也沒能讓少主順利得劍。
少主死了。
天意降臨在一個樓玉京的身上。
到底算什麼啊?
李楠樨失控地翻臉吼道︰「你要我放棄所有的努力?你要魔宮的人永遠都活在九霄派的陰影里?金不換!這是你該說的話?」
「別的我不管!」金不換也吼道,「看你變成這個偏激的樣子,我不甘!」
略有一絲的怔忡劃過,李楠樨蒼涼地笑了笑,推開他,關上屋門。
他以為他們還是當年那兩個意氣風發闖蕩江湖的少年嗎?擔起責任以後,每走一步都會更遠離最初的本心。
他們回不去了,尤其是他——
「你會後悔的!」金不換隔著門大吼。
「不換,你別逼我。」門里是李楠樨最陰冷的告誡,「至少當下的樓玉京是秉持心意去做純粹的‘劊子手’,一旦我有了動作,讓鳩魔劍噬足最後一個人的血,放棄樓玉京這個棋子——後果你不會想看到哦。」
「李——楠——樨——」
嚇得到這里來給李楠樨例行報告的魔宮下屬一個個噤若寒蟬。
「滾開!」
第9章(2)
硝煙彌漫的不止在戰場。
沒有經歷過道魔之戰的人根本無法理解經歷過的人都失去了什麼,經歷過的人也不一定都想記得那段回憶。
對金不換而言,與其眼睜睜看樓玉京鬼迷心竅得覆滅九霄派,殺更多人,不如想辦法保護活著的人。
魔宮一定要存在嗎?
九霄派一定要被魔宮覆滅嗎?
誰說的!
扁怪山的夜很寧靜。
鳥叫蟬鳴,晚風徐徐,樓玉京氣運丹田,運行一整個大周天,發現之前受到鳩魔劍影響而凝滯在體內的郁結血塊一一暢通。
很好,他和劍共融了。
走出戶外,注意到屋頂坐了一個人,乃是唐卿卿。
樓玉京翻身躍上房梁,看了看她,「你怎麼一個人在這里?」
唐卿卿笑著招招手,「過來坐,我們一起看星星。」
閑來無事,樓玉京單手杵劍,坐到她的側面。
唐卿卿的手枕在脖子下,半仰著躺到他的膝上,望著迢迢銀河,「看上去明明近在咫尺,一伸手就能抓到,卻怎麼抓都抓不住。」
「卿卿。」樓玉京不以為然道,「虛無縹緲的不想也罷。」
「人總要有點野心嘛。」她格格地笑,「不然我也抓不到你了……」
「怎麼說?」
「你以前的樣子我是歷歷在目喔。」唐卿卿把玩著他衣衫上的墜飾,「若像你說的,虛無縹緲就不想,我該早些放棄你。」
樓玉京撫著她的發,「我是沒什麼值得你付出的。」
「誰說的!」她坐直了身子,扳正他的面龐,「你是我見過最正直的人。」經常不苟言笑,偶爾不近人情,卻總在默默地關心身邊的人,為旁人付出。
他的好,是看不到的,要用心去體會。
「正直?」他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話,「那種東西太多余,你師父說得沒錯,只要有權有勢,就可以得江山,只要有絕世武功輔之以神兵,武林何人不從?與其浪費精力跟那些愚蠢的人講道理,感化他們,不如刀劍底下見真章……」
樓玉京……是真正變了的那個人。
幾個時辰以前,不換叔叔悄悄地問她幾個她完全無法回答的問題——
「你到底喜歡樓玉京什麼?」
她喜歡他什麼?
難道不是最初那個善良認真又執著的他?
寧可冒著掉到陷阱的危險、回去被掌門處罰,也要救一個無辜的小孩;寧可背負滿月復的怨懟與恨意也不肯違背與父親的約定;寧可冒天下大不韙也要從掌門手里奪走鳩魔劍,讓她親手殺死他……
是她的錯。
她沒有听他的話,自私地保住了他的命,卻,喪失了他的本性。
「你在自欺欺人。」
「樓玉京已被鳩魔劍魔化了意識,不再是原來的他!」
「現在的他真是你喜歡的樓玉京嗎?」
這絕不是樓玉京的本意。
樓玉京對她說過,殺一個人而避免死更多的人就是對,反之,殺一群人而成就一人就是錯。
他就是怕著魔,怕失控,怕拿了鳩魔劍之後自私自利顛覆人倫,而她,偏偏一手促成如今難以收拾的局面。
「你在想什麼?」半天不見有動靜,樓玉京拍拍唐卿卿的肩。
「樓玉京——」她靠在他的懷里,「回答我一個問題吧。」
「什麼問題?」
「假如我不在了,你會不會想念我?」她嫣然一笑。
樓玉京冷冷道︰「什麼叫你不在了?」
「打個比方嘛。」她撒嬌似的眨眨眼,「說啊,你會不會想我?」
「不會。」他討厭這種假設。
「是嗎……」唐卿卿有些失落地喃喃道,「也好,也好啊。」
「你今天很古怪。」
「有嗎?我一向都很古靈精怪呀……」她嘻嘻地笑道,「下去吧,該準備咱們的晚膳了。」
他拉住她的手腕,「你到底在想什麼?」
「樓玉京?」
「別想再糊弄過去!」
「我——」她閉了閉眼,「我不想跟你起沖突。」
「那你到底想怎樣?」
「我想讓你放棄覆滅九霄派,不要殺青霄。」唐卿卿眼底凝霧,「為了你,為了我,為了我們,放下鳩魔劍好不好……」
「胡說什麼?」樓玉京不悅地一甩袖子,「九霄派不是魔宮除之後快的嗎?你為什麼一直在維護青霄?你——這麼在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