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飛卿不愛同人親近,除了小雅以外很少主動和別人說話。她總是安靜地拿上一本書,慵懶地斜倚在紫藤架下的石椅上消磨時光。江浩月看她常常是一個人,怕她寂寞便來找她聊天。沐飛卿先是不理他,低頭看書一言不發。時間長了,覺得他的看法和她差得太遠時,便也會說上幾句見解獨到的話。
江浩月雖然和幾個結義兄弟感情很好,可是二哥和四弟都有些重武輕文,對大哥的敬畏又幾乎和義父差不多,能這樣談古論今商量縣務的人真的沒幾個。于是往她這里跑得更勤,甚至把公文搬到她看書的地方來辦公。
以為這里是私塾里的同窗會嗎?在發現他越來越纏人後,沐飛卿放棄了紫藤架下看書的地方,開始躲他。這時候她才第一次,把府里完整地走了一遍。一路上踫到很多人,不知為何他們對她的態度都很詭異,畢恭畢敬的程度超過了對江浩月這個縣太爺。好幾次轉身時,都看見他們不知從何處拿來幾根香,對著她的背影在拜,等她過去時又跑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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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石邊半山亭丹桂下的長椅上,沐飛卿正執書輕輕翻過一頁。她低垂的羽睫半掩星眸,夾著桂花香氣的風蕩起烏黑的發絲拂過雪膚,金色的落花墜在雪白的衣間。江浩月尋遍全府找到她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美得讓人嘆息的情景。
他有些恍然,受到這美景的蠱惑,他折下一旁那朵半開的紫蘭送到她面前。這美麗的花,合該送給和花一樣美麗的人。
沐飛卿驚訝地望著他,然後星眸中閃出調皮的神色。她一本正經地接過花,戴在自己的發間,然後抿起紅唇明媚地一笑,「是不是很合適?」
何止是合適,這樣的笑容是天上仙子才會有的笑容。江浩月呆了一會兒才遲鈍的明白她的話,臉上立刻罩上了紅雲。自己怎麼做出這種事情?他居然送花給一個男子。
沐飛卿心情少有的好,原來這個呆子逗起來這麼好玩,之前怎麼沒發現。她板起臉、揚起下巴裝成生氣的樣子。
江浩月掙扎了半天擠出一句︰「對不起。」轉身想要走。
「江大人,」沐飛卿開口叫住他,「我有事情想請教你。」
江浩月停下來,紅著臉看著她。她忍住笑,「貴府的人都很有禮呀,今天我在府上走了一圈,至少有十一個人拿著香對我跪拜。江大人能不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江浩月听到她的問話也笑了起來,「陶玉娘的案子曲折奇特,百姓中有種說法,說你是‘守印大仙’能起死回生。」
沐飛卿奇怪地問︰「什麼是‘守印大仙’?」
「是當地歷代的縣令都供奉著的大仙,說是可以保佑縣令仕途順利。」
沐飛卿想了一會,「好像听說過,那其實是狐仙吧。」
江浩月望著她「嗯」了一聲,她一直呆在府中,還不知道這種說法現在有多流行。現在縣衙外就可能都還有幾個向內跪拜的百姓,只等她一出府門就立刻向她許願。他辛苦地壓制這種說法,百姓卻以為他是不敢泄露天機,加上她自身的神秘,連府上的人都相信她是狐仙顯靈。
沐飛卿咬了咬唇,終于還是笑了出來。
「你們在笑什麼?」一個不高興的聲音說道,原來是寧紫澗和小雅走了過來。
寧紫澗和沐飛卿天生的不對盤,自然不喜歡她接近自己溫柔優雅的三哥。沐飛卿不理江浩月倒還好,看到這兩個人今天在一起笑得這麼開心,那情景居然還美得像畫一樣,他便再也按捺不住了。
沐飛卿看著寧紫澗豎起的劍眉,垂下優美的眉睫勾起唇角,「貴府待客的禮儀真周到,我正悶得無聊想和人吵架,閣下就來了。來呀,今天我們吵些什麼?」
「你纏著我的三哥做什麼?」
江浩月笑著向他搖頭,「四弟,不得無禮。我們剛才在談‘守印大仙’的事情。」
「哦,在說狐狸精的事情。」寧紫澗望著她的臉,別有所指地說。
「又要開始了,」小雅申吟似的說︰「你們根本不能見面。」
沐飛卿一笑,也望向他,「狐狸精的事情說完了,我們再來談談老是跟在別人後面的獵犬的事情好不好?」
「你說誰是獵犬?」寧紫澗跳了起來。
沐飛卿不說話,「哼、哼!」冷笑了兩聲。
寧紫澗心事被人一下子點了出來,看看小雅又看看三哥,又是氣惱又不好意思,「你可以和三哥在一起,我為什麼不能去找小雅?」
沐飛卿本是一直笑著,突然冷下臉來,「我什麼時候和你三哥在一起?這是一回事嗎?不過今天你既問了我,不妨告訴你,我不會讓小雅嫁給你的,你不必白費心了。」
「為什麼?」
「你是九月初九日子時出生的,對不對?」
「是又怎麼樣?」
「我不讓她嫁你是因為,第一,你一生命運坎坷;第二,你有三大劫難都足以致命,而你剛經過第一個,我不想讓我妹妹當寡婦;第三,我看你不順眼。」
寧紫澗被她的話說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氣得大叫起來︰「你以為你真的是狐仙,你亂說什麼?你——」
沐飛卿截斷他的話︰「我是不是亂說就要問問你,是不是在九歲那年有過一次大難?你的母親是否健在?」然後她轉過臉來,黝黑的眼楮深深地望著江浩月,「還有,我是九月初九亥時出生的。我不但會禍及家人,更加會害到身邊的人。而且我天生反骨,你還不離我遠些,終有一天我會背叛你的。」
寧紫澗俊美的臉被氣得發青,他的生辰克母這個說法以前不是沒听說過,那個卦師被父親趕了出去。他九歲那年被親叔叔綁走差點喪命的事,連三哥都不知情。但他無論如何不願承認,「我不信,你不用危言聳听。我落霞山莊的事情誰不知道,你討厭我就直說,為什麼要提我的母親?」
沐飛卿望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麼,站起身來飄然而去。
分明是在說著傷害別人的話,為什麼她臉上的表情會如此哀傷?江浩月的手在身側握了握,不知為何,覺得她的淚幾乎要落下來。
☆
錦兒的病情經過小雅的治療和李國的精心看護,很見起色,已經可以在花園中小跑著放風箏了。小雅看天氣這麼好她又玩得這麼開心,便叫了府中的許多人一起來玩,一時間各形式各樣五顏六色的風箏飛上了碧藍的天空,笑語盈滿了後花園。
一個多月前這里還是秋風徹骨,現在竟然是這樣一幅歡樂的光景。江浩月背手含笑看著他們,心中感慨萬千。寧紫澗悶悶地站在一邊望著蝴蝶一樣滿園飛舞的小雅,那樣子還真有點像被主人遺棄的獵犬。江浩月正要叫他,小雅跑過來拉著他,把線放在他手里,兩個人一起拉動長線笑了起來。
江浩月也笑了笑,這個時候沐飛卿要是也在多好,自從那天以後她就一直躲著他。突然想起還有幾樁縣務未曾處理,轉身要離開時小雅發現了他,和寧紫澗說了幾句就跑了過來,「浩月哥。」
「小雅,你的美人風箏很漂亮。」這兄妹兩人的性格真是天差地別。
「是很漂亮,這個風箏是李二哥做的。我來是想為哥哥那天的話跟你道歉,她說得雖然很過分,但是實際上沒有惡意的。」
「我知道。四弟呢,他不生氣了嗎?」
「怎麼可能不生氣?!不過沒關系,他們不吵架倒奇怪了。浩月哥,你真的一點也不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