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源沂冷嗤一聲︰「你以為我會同意?」笑話!他會帶這麼一個危險的女騙子回水家?「莫要忘了你的真實身份,梨、花、雪。」
「啊?那個啊……」糟糕了呢……雲絳砂頗為為難地撓撓頭,眼眸低低一轉,忽又朝對方嘻嘻一笑,隨即二話不說便徑自解下袖口處的繩帶,綰起衣袖,抬起手讓水源沂看個清楚。
便見縴細的皓腕之上,緊箍著一個精巧的暗器機關。薄薄的銀鞘子,似一條極細的銀蛇纏上她的手腕,而「蛇月復」內藏著淬毒的銀針。
「其實他們有所不知,‘梨花雪’本不是人名,而是這銀針暗器的名字。那些說書先生們筆下的的‘梨花雪’,原是指我女乃女乃,雲莘莘。」雲絳砂笑吟吟地道,坦然的神色不見半絲虛妄,「而女乃女乃過世後,這暗器便傳到我雲絳砂手上。」
水源沂微眯起眼楮,靜靜地等著她接下來的言語。
萬沒有想到,下一刻,對方竟利索地卸下那個暗器,而後當著他的面將它丟進了旁邊的池塘里!但聞「嘩啦」一聲響,有什麼東西沉下去,驚起一池漣漪,隨之一切歸于寧靜。
「你——」水源沂頓時吃驚不小。若沒有這銀針暗器,單憑她那點武功底子,如何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可她竟——嘖,這女子究竟想做什麼?
「三公子定是有數,少了‘梨花雪’,我雲絳砂等于是廢人一個,對水家構不成任何威脅。」雲絳砂笑著拍了拍手,輕快的語氣里不見絲毫的遺憾之意。
眼見對方始終皺著眉一副兀自沉思的神情,雲絳砂暗自磨了磨牙,索性拋出最後一張殺手 ,「噯,我猜,三公子定是不希望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師父是誰的吧?」她毫不避諱地望進他的眼楮里,唇角的笑意卻越發深濃起來,帶著些頑皮的孩子氣。
「你——」水源沂臉色驟變,隨後又緊抿住唇角,驀地拂袖便折身而去。如墨的長發交織著衣袂張揚翻飛,那一對紫玉玲瓏也踫撞得好生清脆,統統只為宣泄主人心中的不快。
心知他是負氣離去,雲絳砂不禁得意一笑,並疾步跟上了他。
林野鄉陌,便見少女一面跳著步子走一面歡快地哼著不成調的謠曲兒。水漾的裙裾獵獵翩躚,張揚著杏子花的黃,似一只調皮的黃蝴蝶。
水源沂的腳步忽地一頓,「你應清楚,入水家為婢是要推薦函的。」
「那種東西,還需三公子說?」雲絳砂不以為意地拍拍胸口,「我雲絳砂早有——」她的臉色煞然一白,手指捉著衣襟也禁不住微微顫抖起來,「準備……」
「如此更好。」水源沂冷哼一聲,便又徑自往前走,像是沒有察覺出她異樣的緊張。
身後,雲絳砂緩緩從懷中掏出那封早已經被水浸爛了的推薦函,呆呆地凝望半晌,卻忽然狠狠揉碎了,丟至腳下。哼!即便沒有了推薦函,她照樣勢在必得!水家的丫鬟,她雲絳砂當、定、了!
「什麼?三少爺送二小姐回京,半路竟帶了個丫鬟回來?」
這個可謂是「驚天動地」的消息,從水源沂踏入水家大門的那一刻起便在整個水府傳開來。自此眾人皆記住了這麼一個幸運的丫鬟,雲絳砂。
「噯,靛秋你快瞧,咱們的三少爺可又是在寫字了?」
水家長廊,紅漆雕欄,兩名衣著鮮麗的丫鬟一路走來,正咬著耳朵竊竊私語。時有嬉笑聲,流轉的眸光卻時不時地掠向不遠處的疏芸閣,白紗簾之後,一道修長的剪影。
「可不是,昨兒個才回府,今日便又重操舊業了。」丫鬟靛秋掩唇嘻嘻一笑。這三少爺雖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卻只鐘情于寫字,紗簾之後總見他揮筆潑墨的優雅身姿。偏他每日寫的字帖必會攜至「世外源」燒掉,從不給別人看——可真是怪人呢。
「噯,說起來,與他一同回府的那個丫鬟——」身邊的晚榭似乎想起了什麼,正要開口,卻被靛秋暗中扯住了衣袖。
話語戛然而斷,晚榭下意識地抬眼,便見雲絳砂正往這邊走來。
雲絳砂看見她們,笑吟吟地朝兩人揮了揮手,「靛秋姐姐,晚榭姐姐。」聲音甜脆悅耳,細長的桃花眼彎成討巧的月牙,模樣可愛又憐人。
「是絳砂啊。」靛秋微笑著頷首示意。听三少爺說,她本是由桃莊李家推薦來的新丫鬟,遇上山賊被洗劫了盤纏,踫巧遇上他,便順道將她帶回來了。不禁要感慨她的好運氣,若讓外人知道,不知又要羨煞了多少懷春苦戀的女子!
是在看什麼呢?雲絳砂略微側首,暗自循著她們的目光朝疏芸閣那邊望去。正欲細看時,便見紗簾微顫,那紗簾之後的頎長身影倏忽即逝,轉眼卻已步至門外延廊。
他要去哪?雲絳砂心底思忖著,臉上卻已堆出明媚的笑靨,「兩位姐姐,絳砂還有事,先走了哦。」說罷頷首轉身,卻是往與他相反的方向走去,步履輕快。
「是個乖巧的丫頭。」靛秋望著她的背影微微一笑,「長得水靈,嘴巴也甜,討人喜歡。」而更重要的是她懂得察顏觀色,不該問的便不問。
「若非她是三少爺帶回來的,我定會更喜歡她。」晚榭笑答。一個平凡無奇的小丫鬟竟有機會與三少爺同舟共路,說不嫉妒也是不可能的吧。
「對了晚榭,那些新來的丫鬟可是在你那報的名?」靛秋忽然問。
晚榭點頭輕應了一聲︰「呃,說起來——」她若有所思地望著雲絳砂消失的方向,「三日後便要收推薦函了吧,也不知那丫頭——」
「三少爺不就是最好的推薦函了嗎?」靛秋玩笑地打斷了她的話。
「去你的。」晚榭笑著輕推了她一把,「這推薦函可都是留著備案的,容不得半點差池。去年那個叫綠致的丫鬟不就因為弄丟了推薦函被退回的嗎?人家還是從千里之外的雲南趕來的呢,結果大少女乃女乃仍是一點余地都沒有留啊。」
只因大少爺遠在西域經營,近府之事便交由大少女乃女乃藍茗畫打理。她說退便是退,容不得他人說半分情——想這平日里愛同下人們嬉語言笑的「媚姬」硬下心腸來可也令人生畏呢。
靛秋了然點頭道︰「總是當心點好。回去我也提醒那丫頭一聲。」
第二章客自舫上來(2)
長廊蔓回四方有道,植木曲徑延伸至水家闊院各處。這邊兩個丫鬟還在言笑晏晏,卻不知心藏玄機的少女竟是有意反著道兒跟上了水源沂。
世外源,美人冢。翠竹絲絲听風,落花依依唱婉。陵墓之地鋪了一路的繽紛雲英,地衣般堆砌起厚厚的一疊。源外的光線隔著枝椏葉縫灑落下來,明黃中竟透出些許的澀青,似伊人散落的金釵銀鈿。暖意融融的三月春朝,再踏故人之地,卻只剩突兀流瀉的清冷以及異樣的靈散之息。
水源沂手攥一疊素箋站在墓前,清楚地感受著那欲藏又露的詭譎氣息,不由得微微凝眉。才兩個多月不來此處,積壓的邪氣,重了許多。而不止如此,這本為禁地的墓地陵園,分明有「她」留下的痕跡!哼,真是好大的膽子!
狹長的鳳眸驀然掠過一道精光,鋒利如刃,連開在枝頭的桃花也顫顫瑟縮起來。卻又見他在瞬間斂回心神,不動聲色地俯,將抄滿經文的紙箋放置在墓前。
「……莫要看那黑白顛,莫要听那是非擾……安息,可好……」他斂眉輕吟。剎那間,身後千樹萬樹花開遍,粉粉黃黃斑斕炫目。葬在繁花深處的聲音似佛寺的燻香誦吟,超度不休的緣孽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