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生,文生,文生!」她悲切地叫著,她好想牢牢抓住他,他的溫柔,他的真誠,可是她沒有機會了,「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要做你的新娘。」她突然轉身跑開,快得叫尹姬留不住她。
「月婷!」伸手沒有把握住她,他茫然注視她離去時飛起的布簾,半晌,回到銅鏡前,拿起胭脂,無助呆望。
「尹大哥,婷姐兒怎麼了?」像個瘋婆子,怎麼配得上他溫柔美麗的尹大哥,冰雲暗暗想道,「尹大哥?」
那李老爺怎麼會好好待她啊。尹姬合上眼,不敢再想。
「娘的,怎麼回事?尹姬呢?」寶師傅罵罵咧咧地跑進來,「沒听到已經開戲了嗎,你們這兩個混小子還在這給我混?告訴你們,今天要是給老子演砸了,我非滅了你們不可!」
尹姬慌忙站起來,「班主。」
「今天給我好好演,演好了有賞,演砸了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傍老子听到了沒有?」
「是。」尹姬擔憂的眼移向門外。
「這才像話!」寶師傅微笑,滿意地移駕出屋。
風秋三半臥在華貴的銀貂紅木椅上閉目養神,很努力很努力不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在睡覺。不過他的掩飾有點差勁。
寶師傅彎著腰,湊到他大爺面前,諂媚地笑著,「三爺,這戲您不愛听?」
半睡半醒,有點迷糊地張著眼,「不會不會,這戲還挺有意思的。」
別開玩笑了,三爺。他從一進場就在那銀貂上睡得直流口水,以為大家都瞎了才會看不見,「三爺喜歡就好,喜歡就好。」
他其實一點也不喜歡。風秋三笑容可掬地坐起身,輕搖玉扇,「這個狸貓換太子演到這里也差不多該結束了吧?」
「是啊是啊,鳳二姐,快換另一幕戲。」寶師傅表情十分僵硬地保持著微笑,他大爺的,現在在演的是包公怒鍘陳世美好不好。
還要听啊,風秋三笑面虎的背後暗暗嘴角抽筋。他風秋三,什麼壞習慣都沒有,就是怕听戲,一听就犯困想睡覺。他立即翻身上椅,做好入睡的準備。
寶師傅頭上出現三根又粗又硬的黑線。媽媽的,還讓不讓他把話給講完啊?「三爺,那善恩樓的場子能不能讓給我們寶貴戲班?」他極力維持恭敬的態度。
啊,救命啊,那拉拉唱唱,吹吹彈彈的又弄得他好困好困,「寶師傅,不是我不賣面子給你,實在是榮師傅那邊不好交代啊。」
一提冤家對頭,寶師傅就牙癢癢的,「三爺,我們寶貴戲班可比他榮貴的好,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實。善恩樓請了我們,絕對比請了榮貴的要更賣座!」他榮貴憑什麼來跟他搶地盤。
風秋三胡亂點點頭,「那是自然,可是人家榮師傅的價格可比你的便宜不少呢。」
「三爺,我們應該重的是質量啊!」寶師傅苦口婆心,「我們的價格已經給善恩樓最便宜的了,可是在質量上,我們卻是會做到最好。」
風秋三打了一個好大的呵欠,「寶師傅說得沒錯,不過秋三近來听說榮師傅的戲班子越來越紅火了,好像氣勢也不比寶貴差。」
寶貴氣得吹胡子瞪眼楮的,怒道︰「誰說的,竟然給我造這種謠!」
「所以啊,這里一比,我覺得好像請榮貴更有價值哦。」丹鳳眼可愛地笑成彎彎的。
寶貴心慌地瞅了他一眼,見他不像是在說假,心里打起了小算盤。這榮貴近年來勢頭長了不少,價格也確實便宜,搞得各個酒樓都願意請他們,而自己的,質量上唱功上當然絕對比榮貴的好,就是在價格上比不過他。可是錢啊,他恨恨地咬牙,那榮貴怎麼那麼跟錢過不去啊,掙那麼少,養得活誰啊!
風秋三正等著要睡著,突然耳邊傳來悅耳的聲音,他迷糊地張開眼楮,四下探索。媚人的丹鳳眼往唱台瞟去,找到了圓潤聲音的來源。
「演的是什麼?」
「朱買臣休妻記。」奇跡地看見一直呵欠連連的三爺精神起來,他連忙回答。
「唱得還不錯嘛。」至少听了不會想睡覺。
寶師傅呈上一言,「那戲子是我們寶貴的小招牌,叫尹姬,今年二十有五了。聲音還是那麼好,對吧,三爺?」
「對,對,對!」他呷了一口最愛的碧螺春,潤潤有些沙啞的嗓子,敷衍著,告訴他這些做什麼,他來听戲,又不是來調查那戲子的身家。
「三爺,只要讓我們寶貴在善恩樓唱,您就可以天天听見這麼美妙的歌聲啦。」面對這麼遲鈍的風大當家,他真的好絕望哦,要人家把話挑得這麼明,超不好意思的。
風秋三斜睨滿臉期待的寶貴一眼,「寶師傅,善恩樓的事情嘛,自然是有得商量的。」
見他態度軟化,寶師傅深感欣慰。尹姬這好小子,回去一定好好獎賞他,「三爺,那我們是不是可以簽個約?」
「不急。」那戲子一顰一笑都很有味道,尤其是眼楮里的溫柔光芒閃閃發亮啊,「你也知道,我們是做買賣的,不可能有錢不賺。只要寶師傅的價格合理點,秋三自然會給一個機會。寶師傅,你來。」他對著寶師傅湊過來的耳朵低聲道。
「你給我算便宜,我賣你一個人情,長恩樓的約延長一年。」
「真的?」寶貴喜出望外,眼楮迸射出金錢的光芒。
扇柄支開越湊越近的腦袋,秋三微笑點頭,「看你怎麼決定咯,寶師傅。」
他疑惑地抬眼望著舞台,那聲音消失了,人也消失了,空留滿堂寂寥。
寶貴明白地沖著手下的伙計無聲口語道︰「叫尹姬再來唱一段。」
于是,婀娜搖曳,長袖生香,舞動于台上長久不止,歌樂升平,鳴唱在長恩樓,余音仍繞耳不絕。
寶貴成了有史以來第一個在與奸詐的風秋三談判中取得小小勝利的大英雄,讓他老人家在余生不停回味。
暮色藹藹,戲班的人都已經回院落去了,尹姬懷里揣著寶師傅和那風老爺賞的幾十兩銀子,一個人走到林家門口。
林大娘紅著眼楮,愧疚地不敢看他。他微微嘆息,他是個孤兒,這麼多年多虧了林家的照顧,如今出了這種事,他幫不上忙,又怎麼忍心去怪他們呢,「大娘,我這里還有些錢,你給老爹買點好吃的補補身體。」
「文生。」林大娘沙啞著,「我們家對不起你。」
「大娘別這麼說,文生這麼多年麻煩你們照顧,心里對你感激不盡。沒能幫個忙,我很抱歉。」真正應該愧疚的人是他。
「月婷她……」
「大娘,我都知道。」他憂心地說道,「月婷怕是會吃苦了。」她已經收了李家的聘禮,他也已經無能為力了。這段感情,就只能這樣煙消雲散了。
「這孩子命好苦啊。」林大娘抽咽著,心里萬般難受。
尹姬也跟著流淚,他和月婷從小玩到大,兩家至小就定了親事,他一直認定她是他尹家的人,如今曲終人散,她的終身被這樣糟蹋,叫他情何以堪?
月婷站在遠遠的,紅腫還未消退,朝他招手。
兩人漫步在閑時愛去的山林,卻已經沒有當初的純真與悠閑。停在一棵參天古樹下,她撫模著斑駁的樹皮,那隱約有著刀的刻痕,「月婷喜歡文生……」她淒迷笑著。
尹姬黯然地別過頭,對她,他有喜愛,更多的是親情,不舍得她落得這樣的結局。
她突然抱住他,眼神狂亂,「文生,你要了我吧。」
他吃驚地想推開她逾矩的身體,「你胡說什麼?」
「文生,我不想讓自己的第一次毀在那糟老頭子的手上,我想把它獻給你。你知道的,我一直想,想和你一起。」她赧紅著臉,拼命表達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