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運搖搖晃晃地駛離,韓森握在方向盤上的雙手一緊,指節泛著青白,表情冷峻森寒。
再見?很好,他一定會跟她「再見」。
她想逃走,好,那就盡避逃吧,他會挖下一個又一個的陷阱,引誘她主動投網。
韓森微眯起雙眸,優美的薄唇終于揚起。
這只是短暫的分離,很快地,她就會主動來見他,他發誓。
第9章(1)
半年後——
當那個消息鋪天蓋地散開來,能在各大媒體清楚看見時,躲回南投老家近半年的徐蜜淇幾乎快崩潰。
她最愛的旅日插畫家——狼紳士與兔淑女的創造者,即將舉辦首次海外作品展覽會!
嗚啊啊,好想好想好想去看!徐蜜淇內心的小人兒在地板上打滾,舉高雙拳對天吶喊中。
驀地,一顆蜜柑從頂上砸落,剛好正中紅心,徐蜜淇雙手抱頭蹲子,痛得眼淚汪汪。
「阿妹仔,你采橘子專心一點。」
終年務農的徐父,膚色黝黑,身形削瘦,頭上戴著某某宮廟贈送的棒球帽,雙手套著務農黑手套,站在工具梯上剪收成熟的櫳柑。
山上溫度偏低,徐蜜淇將自己裹得像顆圓滾滾的球,頭上戴著彩色毛線帽,半張臉埋在繞了兩三圈的毛圍巾里,凍僵的兩手包覆著露指手套,她彎身撿起一張被徐母隨手拿來包橘子的報紙。
那張報紙正好是刊登展覽活動訊息的版面。真是好死不死,她與世隔絕長達半年——不看電視,不看報紙,山上沒拉網路線,更沒得上網,手機訊號差,干脆停用網路功能——萬萬沒料到,竟然會在幫忙采收橘子時,就這麼湊巧地被她發現展覽的廣告。
「爸,我腿麻,先休息一下。」徐蜜淇一手揉著腫痛的頭頂,一手拎著報紙坐到一旁的木頭矮凳上。
「汪汪汪汪!」穿著棉羊造型衣的小狼,出于哈士奇不畏冷的動物屬性,興奮地在偌大果園中奔跑,時不時站高後腳,伸出前蹄爬抓樹枝。
冬日的早晨,山霧繚繞,一片白茫之中,蓊郁的山林綿延起伏,世界一片沉靜,仿佛置身于山水畫里,歲月靜好,悠然自在。
「想不到都已經過了半年啊……」
徐蜜淇仰著凍得泛紅的小臉,沒有鏡片遮掩的雙眸水潤烏亮,像是浸泡在清泉中的黑水晶,有絲迷惘的眸光眺望著遠處青翠的山嵐,可焦距卻似雲霧一般,飄移不定。
半年前,宛若逃亡一般,她離開台北,逃離韓森的身邊,躲回南投老家,時間在茫然與悵然之中,分秒流逝。
韓森沒來找過她,也沒來過電話,宛若人間蒸發。她與他的關系亦是。
倦了、厭煩了。或者以上皆是……
無論是哪一項,兩人從此互不相關,各自在屬于自己的世界安然過活,這樣就好……
真的,這樣就好。
收回凝眺著遠處發怔的眸光,她垂眸看向手中皺巴巴的報紙,靜如死水的心開始蠢蠢欲動。
「前三十名購票者,憑票根便可參加茶會,更可以得到限量版簽名手帳和貼紙!」徐蜜淇興奮難抑地抓緊報紙,全身血液都開始沸騰。
身為一個文具控,外加手帳控,她怎可以錯過這個機會?
不過……前三十名購票者欸,購票時間都已經開始,她哪可能搶得到。
「阿妹仔,籃子不夠,你再去倉庫搬一點過來。」徐爸高聲命令。
「喔,好啦。」徐蜜淇不情不願地答聲,放下報紙,動身前往遠在果園盡頭的木造小倉庫。
「阿妹仔,你順便幫我把月兌水機里的衣服晾一晾出。」戴著斗笠面罩的徐母忙著整理采收下來的踫柑,還是不忘指使懶洋洋的女兒干活,
「厚!媽,我還要幫爸搬籃子,哪有空晾衣服。」
事實上,徐蜜淇的歪腦筋已經打轉兒,正打算跳上老爸那輛老到該報廢的偉士牌機車,到山下最近的小七商店買票。
「你又想偷溜下山對不對?」徐父冷冷瞟來一眼,當真印證了那句「知女莫若父」。
「才沒有咧。」徐蜜淇心虛的別開臉,小聲咕噥。
「麥擱假啦!順便幫你爸買兩條長壽,還有買兩罐台啤。」徐母碎碎念著。
「早就猜到你惦這兒待不住,幫忙摘個柑仔就喊累,尬恁姐仔一模一樣。」
「媽,你最近干嘛老愛提姐姐。」插在心頭的利剌又扎深一寸,徐蜜淇不高興的撇唇。
「恁阿姐以前也是你這個年紀,就跟那個夭壽人在一起,你叼麥尬伊同款,嘛去愛叨那種人。」徐母嘮嘮叨叨的碎罵。
「我才不會。」徐蜜淇賭氣似的甩頭,踩著笨重的雪靴,憤憤地往果園出口走。
媽真奇怪,又不是世上所有的富二代,都跟害死姐姐的人渣一樣,至少……韓森應該不是。
心中飄過那個模糊的身影,胸口泛起悶痛。徐蜜淇暗罵自己真沒用,那人早已對她死心放手,她卻反過來惦記他的好。
她啊,大概就是犯賤。太好的自動送上門,因為太多的不安與質疑,沒有勇氣接受那份好,于是便很孬的逃走,將那份好親手扔掉。
如今,什麼都沒了,一場夢一場空,才眷戀起昔日短暫擁有的美好滋味。
也罷!這種誰也不傷誰,誰也沒因為誰而毀掉自己的結局,才是現實世界的happyending。
戴好安全帽和大口罩,徐蜜淇騎著老舊的偉士牌機車,沿著蜿蜒如蛇的山區道路行駛。
一個轉彎處,對向道路迎面駛來一輛白色瑪莎拉蒂,徐蜜淇瞟了一眼,吹了聲不怎麼流利的口哨。
這里雖然偏僻,不過由于風景雅致又少污染,比起市區地價,這里更是便宜得多,有許多土豪會在這里買地建起度假別墅。
「看膩了保時捷,瑪莎拉蒂倒是挺不錯的。」徐蜜淇戲謔的笑了笑,余光瞄向後視鏡,多瞟了一眼漸遠的帥氣車影。
惹人側目的瑪莎拉蒂一路直駛,轉進徐家經營的果園,停在古舊樸實的樓房前,徐家兩老正好開著載滿櫳柑的運輸車過來。
駕駛座那側車門一開,一道挺拔頎長的身影跨出,韓森摘下墨鏡,朝著運輸車上的徐家兩老揚手。
「阿森啊,你來得剛好,阿妹仔剛下山去超商買東西,差一點點就會踫到,真是好里家在。」
徐母跳下運輸車,興奮的跑過來,眼尖瞧見韓森手里拎著一堆禮品,滿臉笑嗨嗨。
「阿姨,我來的時候有遇到蜜淇,她不知道車里的人是我。」韓森笑比春風還柔,一手拎禮品,一手親昵地搭上徐母的肩。
「你跟阿妹仔是要拖到什麼時候?我看伊這半年來,每天都像是有體無魂的稻草人,實在是看不下去……對啦,你要我給阿妹仔看的報紙,我有不小心給她看到了,她就是看了那個才跑下山。」
韓森嘴角一勾,笑得鳳眸微眯。「阿姨,叼謝你,我跟蜜淇應該是快了。」
「最好是安呢啦!省得阮兩個老欸,替你們兩個年輕人操煩。」
「阿姨,我有幾個朋友要訂柑仔,我的秘書已經打好訂單,你看一下。」
韓森跟著徐母一起入屋,一身筆挺亮麗的鐵灰西裝,與陳舊簡陋的客廳形成強烈對比,可他怡然自在,臉上笑容更盛,毫無嫌惡與不適。
他放下禮品,將訂單放在木雕長桌上,順手拿起桌上盛裝著參片的玻璃
鞭,取出幾片放入陶瓷杯里,熟稔地步向擺在客廳角落,一台嶄新的負離子飲水機,將陶瓷杯注滿熱水。
靜候片刻,須臾,濃郁的參香彌漫而出,韓森才捧著那杯參茶,走向剛入屋歇息的徐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