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天涯抽搐的唇角抿了抿,終于開口,眼神幽暗,「是不是我承認我是青崖少君,你就肯幫我找秦鉞?」
「是。」
「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
「好,那我承認我就是‘青崖少君’。」封天涯忽然綻出一抹大大的笑容,十足的燦爛,也透著奸詐,從陰暗的地方射出來,晃得人眼暈。
沈星河愣了一下,才明白那笑容的含義——他確實承認了他是「青崖少君」,只是這四個字而已,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再好的涵養也忍不住發怒,「封天涯,你太卑鄙了。」
「這叫兵不厭詐。」封天涯一揚眉,「我答應你的事做到了,你答應我的事,務請做到,別忘了你說過‘駟馬難追’。」
沈星河氣極反笑,「好,你既然‘言出必行’,我也不會言而無信,只是我說過幫你找人,卻沒說過……什麼時候幫你找。」
看著封天涯從錯愕到憤怒的眼神,沈星河無比快意——終于扳回了一局。
唇邊一抹冷笑,他拉著寧淨雪轉身往里走。忽然,身後人帶起一道勁風,穿門而過,攔在他面前——這一瞬間,玩世不恭的男子忽然變成了暴怒的獅子,眼中是置之生死不顧一切的瘋狂。
沈星河一愣——看慣了他的玩世不恭,這種決絕慘烈的氣勢讓他不敢踫觸。原以為逼他到盡頭可以逼出一個真相,現在看來,盡頭處,他也許不惜粉身碎骨、玉石俱焚,也要守護他的秘密。
為什麼?
寧淨雪再也忍不住,拉住沈星河,「星河,你就幫天涯哥哥找秦鉞,好不好?求你了。天涯哥哥找不到秦鉞,多傷心多難過啊。你想想,就好像哪天,我也突然不見了,你怎麼找也找不到我,你就不難受嗎?」
「別胡說!」
沈星河低斥,摟住她,她的假設讓他心慌意亂。然而,他依然在猶豫——從沒見過青崖少君比在乎秦鉞更在乎其他什麼了,這是天賜良機,錯過了,可能再也沒有辦法逼他承認身份。
寧淨雪見他遲遲不語,有些發急,「你怎麼不想想,天涯哥哥被你逼成這樣都不肯承認,那自然是有苦衷的。秦鉞,或者是你口中的那個神秘世界,選擇其中一個,就意味著放棄另外一個,這個選擇一定是撕心裂肺的,你怎麼還忍心逼他?如果有一天,要你在我和雲溟滄海中二擇其一,你怎麼辦?你怎麼辦?」
「不會有那麼一天!」沈星河厲喝,忽然又摟緊她,因無措而低柔,「不會有那麼一天,你,還有雲溟滄海,都是我要守護的東西。上元節那天,我會在你父王為你安排的選婿大會上向你求婚,然後你和我一起回雲溟滄海,好不好?我們一起帶著如意鏡、彼岸花、幻瞳之淚、天心明月回去,讓雲溟滄海恢復曾經的澄碧祥和,好不好?」
「星河……」寧淨雪瞪大眼楮望著,那黑亮的眸子在煙火的映襯下璀璨晶瑩,那麼驚喜,那麼甜蜜。然後,那一張嬌美的容顏就酡紅起來。
她埋首在他懷中,嬌嗔著,聲音在輕輕顫抖︰「你……你怎麼偏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天寒地凍的,你讓人家,你讓人家怎麼答應你嘛……哎呀,還在天涯哥哥面前,羞死人了……」
還有比這更醉心的嗔怪嗎?那嬌聲軟語的埋怨下分明許著白首之盟。
沈星河略嫌冰冷的唇形上便綻出一抹極歡喜、極溫柔的笑容。
抬頭看著仍攔在面前的男子,見他臉色竟是說不出的陰沉,盯著他們兩人的目光晦澀難辨。沈星河心中一沉——這樣的表情分明不僅僅是擔心秦鉞而已。
懷中的女孩兒又在拉著他,柔聲哀求︰「星河,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幫幫天涯哥哥嘛……」
沈星河暫時壓下心中疑惑,看著封天涯,冷冷道︰「我只能借助幻視之瞳幫你尋找秦鉞,不過,雲溟滄海的大司命可沒有青崖少君那種隨心所欲的力量,必須借助守護星才能打開幻視之瞳,所以要等到雪停,守護星出現的夜晚。」
封天涯還沒開口,寧淨雪先一迭聲地問著︰「你這就是答應了是嗎?只要天晴了,星星出來,你就幫天涯哥哥尋找阿鉞,是嗎?」
沈星河點點頭。
「哇,你太好了!」寧淨雪歡呼起來,一手挽住沈星河,一手挽住封天涯,「天涯哥哥,你不用太擔心了,你看,星河已經答應幫忙了,阿鉞一定會沒事的。」
封天涯只是默然,並不見喜色。
不過,這對寧淨雪影響不大,她一向是那種只要自己開心就逼著別人都開心的人。
「哎呀,團圓飯的時間到了,星河,天涯哥哥,去吃團圓飯嘍,今年的團圓飯好熱鬧呀。」她雀躍著,歡呼著,拉著兩個相視無語的男子向天香苑走去。
一路上,她嘴里的笑話不斷,逗得沈星河都忍不住笑出聲,然而封天涯——這個一向愛說愛鬧的男子,自始至終陰沉不語,似乎從見到沈星河與寧淨雪親密相依的那一刻起,那份輕松率性就從他身上剝離了。
垂花門旁樹影扶疏下,上官雲端看著相伴過去的三個人,輕淺的笑容驀然僵在臉上,一把扶住身旁的梧桐才沒摔倒,臉色是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慘白——
是他!
十六年前的那個孩子!
他高了,壯了,然而那眉眼卻沒怎麼變,以至于時隔這麼多年,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猶記得他當年的樣子,小小年紀,冷凝嚴肅,氣勢驚人,他臨別的話成為她十六年來夢魘的根源——但願我們不要再相逢,相逢日就是斷命時……
「娘娘……」身旁的侍女見她這副樣子,嚇壞了,遮雪的傘丟在一旁,趕忙上前攙扶,「娘娘,您怎麼了?」
她推開侍女,失魂落魄道︰「去告訴王爺,說我不太舒服,今晚的團圓飯不吃了。」
她轉身,拒絕侍女的跟隨,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往回走,無比虛弱,卻又無比堅強。
她在怕什麼?她根本不必害怕!
她還有一步險棋,兵行險招,招招奪命。
相逢日斷命時——就算真的是斷命時,斷的也不會是她女兒的命。
既然命中注定,逃也逃不開,那麼,就別怪她心狠手辣——恩人變成仇人,血濺軒轅,她在所不惜!
風疾雪緊,炮竹聲催。
爐火旺燒的屋內,唐亦與不當值的王府家將們推杯換盞,好不熱鬧。酒飲正酣之際,門被霍然推開,狂風卷著疾雪比人更先搶進屋內,一屋子的人大叫︰「關門,關門,李徹你小子該當值不當值,是不是來偷酒喝?」
叫李徹的士兵啐了一口︰「老子喝酒還用偷?等後半夜換了崗,我把你們一個個撂倒。」
一屋子的人借著酒性又叫又鬧的,唐亦擺擺手,「李徹,是不是有事?」
李徹正搶了一個人的酒喝,趕緊一口灌下去,回話︰「門外又有人來,說是要送東西給小郡主,大總管您瞅瞅去。」
「又是憋著勁要做王爺女婿的人吧,這年一過,上元節馬上就到了,這些天搶著給小郡主送東西的人都快送瘋了。」
家將們有人說笑,李徹又夾了口菜塞嘴里,含含糊糊道︰「我瞅不像,四個人黑漆麻烏的,抬一頂肩輿從風雪里冒出來,跟鬼影子似的,往那一站看著都得慌。」
「哎呀,該不會是陰曹地府的小表兒也看上咱們貌美如花的小郡主了吧?」
「行了,我隨你去看看。」唐亦站起來,不讓這幫年輕氣盛的小伙子再口無遮攔地胡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