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懸翦心中戒備,縱馬上前,護在商衍兩側——倒是中間的男子,陰沉的面孔上一抹寒氣逼人的笑容,不甚在意的模樣。
封天涯冷眼看著,弩猛地往上一提——
黃泉懸翦瞬間寶劍出鞘,兩道寒光直指封天涯——然而後者,只是一個持弩抱拳的姿勢,「日尊大駕光臨,屬下有失遠迎,望乞恕罪。」
大敵當前,生死一線,他唇邊的笑容卻近乎譏誚。
商衍傾身,居高臨下地審視著這個猶然自負的男子,「封護法何須多禮。本尊率眾而來,是助封護法一臂之力,免得護法再次失手,除不掉該除之人。」
封天涯放下抱拳的手,回身看看呆立屋中的女子,「日尊錯了,我不是失手……我根本不想殺她。」
既然演戲被拆穿,那就不在乎挑明!
商衍直起身,眉宇間閃過一道陰狠的寒光,「這恐怕由不得封護法!」
他一揚手,身後侍衛刀劍出鞘,銀鋒齊閃,陽光下,連綿成一片森冷的光,對準了封天涯以及他身後的秦鉞。
既然不能為吾所用,就只有讓其折刃!
「封護法的弩的確厲害,但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勝負幾成?」
封天涯四下看著,似乎真的在思量商衍的話,最後,竟嘆了口氣︰「似乎……一成也沒有。」
商衍漠然盯著他,忽然仰天狂笑,「這麼快就認輸了,真不像是封護法的作風啊……不過,雖然無趣,也只能如此了——」
他手掌向下一劈,身後的日尊堂侍衛呼嘯著縱馬沖上前,馬踏得大地都在震顫,劍鋒反射森寒的光,殺氣撲面而至,像黑色的風暴轉眼就要吞沒木屋中人。
而封天涯,面不改色,卓然挺立,在那漫天的黑色中朗聲道︰「日尊究竟是想殺秦鉞,還是想對夜修羅取而代之?」
商衍勒馬冷笑,看著黑色風暴席卷的中心,「封護法似乎太相信自己的嘴巴了,就是不知道被利刃劈得尸骨無存時,是不是還能這麼伶牙俐齒?」
「我不是相信自己的嘴巴,我是相信日尊的智慧。」
黑色的風暴中卷起銀色的利閃,封天涯在那逼人殺氣中忽然撩衣袍跪倒,「我有辦法讓日尊成為絕殺令主人。」
利閃劈至面門,定格。封天涯眼中,一片森冷的銀色光澤,已看不清馬上冷笑著的男子,只听到陰沉沉的聲音︰「你詭計多端,你讓本尊憑什麼相信你?」
「就憑這一次……我真的無計可施。」封天涯跪著,雙手托弩舉過頭頂,「就像日尊說的,我的弩雖然厲害,此刻重重包圍之下,卻連一成勝算也沒有——生死有命,所以這一次,封天涯只有卑微地祈求,求日尊放過秦鉞,我有辦法助日尊取代夜修羅。」
習慣了兵者詭道,這一次卻分不清是用計還是真心,那麼賭上自己的命,破釜沉舟!
商衍居高臨下地看著在他面前俯首的男子,冷酷地笑,忽然一按繃簧,寶劍出鞘,森寒的劍鋒斬向封天涯——然而後者,動也不動。
那劍鋒便停在他的頭頂,壓下,再慢慢挑起——劍端,挑著他的五星連珠弩。
馬上陰沉的男子,輕慢地冷笑,「那就說說看你的辦法。」
封天涯從懷中掏出九龍玉璧呈給商衍,「日尊只要把這九龍壁和屬下一起交給北靖王,必然博得王爺大喜。屆時,王爺必引日尊為知己,有北靖王助陣,日尊何愁大事不成?」
輕佻地晃著弩的劍鋒停下來,商衍的冷笑滯了一下,逼視著馬前的男子,「你要一命換一命?」
「是,只要日尊放過秦鉞,屬下願以死相報。」習慣了和對手勾心斗角,只有這句話是真的。
商衍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男子,又看看屋中自始至終魂不守舍的女子。他不吭聲,空氣便有幾分凝滯,寒光閃爍的劍鋒讓呼吸都變得艱澀起來——封天涯的額頭有冷汗沁出。
馬上的男子忽然仰頭大笑,笑聲中,他一揚手,漫天的寒光便隱入劍鞘——
「真看不出來,封護法還是個情種。」
在說這句話之前,他一心要殺了他的;但說了這句話之後,他改變了主意——或許,他可以用更好的辦法讓這把鋒利的劍得心應手。
他略一側頭,身後的黃泉下馬,繞過封天涯,將屋中的女子帶了出來。
「既然封護法如此緊張秦鉞,本尊就做個順水人情——黃泉、懸翦,送秦姑娘去安全的地方,妥善安置,不得有誤!」
空氣中都是威脅的味道,封天涯怎會嗅不出來?他卻沒再說什麼。抬頭,看著木然地隨黃泉懸翦上馬的女子——她已經許久不曾出聲了,仿佛剛剛的生死攸關礙不著她一星半點。她側身上馬,他看不清她的臉色,直覺應該不會好看吧——秦鉞,別怪我,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心中忽然覺得疲憊,心力憔悴,游戲第一次月兌離掌控,竟覺得有幾分沉重。
「封護法,」陰冷的聲音喚回他的視線,「封護法離開日尊堂已經數日,弓弩戰隊全體隊員都在等著封護法回去,接受訓練,封護法不要讓本尊失望。」
「是。」
商衍把五星連珠弩用劍挑著遞還給他,「這是封護法的寶貝,本尊不會奪人之美。至于秦鉞姑娘,待本尊事成之日,封護法盡可以抱得美人歸。」
「謝日尊。」
封天涯起身,斂眉低首,神情恭謹。
商衍撥轉馬頭,笑容陰狠而得意——再不馴的武器,只要找到他的死穴,不怕他不俯首帖耳。
封天涯上馬跟上,前行的方向與秦鉞相反,他沒有回頭。
一滴淚從低垂的眼簾下,倏然滑落。
盡避不曾回首,卻看到他離開的背影——在吞噬天地的黑暗中,他的背影流光淺淡,漸行漸遠,慢慢走出她的視線。
兩個世界的門,倏然關閉,從此,再無交集。
身旁兩騎,黃泉懸翦,一左一右,是挾持……卻更像並肩同行——對于身處地獄的人來說,挾持與同行原本就沒什麼區別。
她勒住馬,黃泉懸翦便也停住,看向她的目光倒也不是冰封樣的陰冷——或許是她開始習慣沒有溫度,便感覺不到那目光的寒意了吧。
「秦鉞,別耍花樣,你走不了……要怪就怪你當初不該請日尊幫忙。」
是黃泉,天刃四衛中同她說話最多的人——第一次上魂斷崖,他還曾遞給她一件棉衣。
以為我想逃嗎?不,不是的,我只是想停下來,和你們說一聲︰「謝謝,最後一段路,竟是我們三個一起走完。」
黃泉皺眉,不明白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但懸翦仿佛看到了什麼,臉色大變,拔劍——
淒艷的紅花綻放在兩個人的眉心,驚駭的表情便定格成了永遠。身體砰然墜地,兩匹馬驟然失去主人,驚惶地踏著步子。然後,一柄劍,染著血,慢慢地在地上留下一首詩——
生在陽間有散場,死歸地府又何妨,陽間地府俱相似,只當漂流在異鄉。
秦鉞慢慢讀著,並不吃驚,直到那柄劍寫完,她的目光一寸寸上移,看到了那個肅殺得仿佛從地獄中走出來的黑色人影——這便是死神吧,滿天的陽光也蓋不住他身上比夜更黑的黑色,像深淵,吞噬著天地間一切的光與色彩。
「你違背了誓言。」陰郁森冷的聲音,沒有表情的臉。
「是,我違背了誓言,我願意付出代價。」
心,空冷死寂,她已無力去抵抗其中的寒意,那麼,就讓死神帶她走吧。
眼中的光在一點點滅寂,黑暗鋪天蓋地。她看到一片鮮艷如血的花在妖嬈起舞——那是她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