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一族一直不肯放棄希望,他們始終堅信在危難中守護了他們的青崖少君會帶著帝旒珠回來,幽暗之門終將關閉,雲溟滄海會恢復曾經的澄碧祥和。
「可是,漫長的十六年,在期盼中等待,在等待中煎熬,在煎熬中絕望,足以讓青絲變成白發。幽篁師傅沒有時間等待了,當年在與巫祭交手中,他受了重傷,生命慢慢枯竭,曾經那麼英俊的年輕人迅速蒼老下去。最終,他以生命驅動守護星全部的力量,在幻世之瞳中看到四樣幻象——如意琉璃鏡、彼岸花、天心明月以及幻世之瞳的眼淚。
「除了幻瞳之淚,其他幻象指示的事物都在中洲,他告訴靈犀族繼任的大司命星河去中洲尋找,尋齊三樣再得到幻瞳之淚就能見到青崖少君。他讓星河告訴青崖少君,在他心目中,青崖少君不是他的君上,而是他的孩子,是無論做什麼他都會疼他寵他的孩子。他說,他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臨死前再沒能見青崖少君一眼……」
他看著封天涯——封天涯卻似乎無動于衷,仍在吃點心,一塊又一塊往嘴里塞,塞得滿滿的,嚼也不嚼便往下咽,于是被嗆到,劇烈地咳,一直咳出眼淚。
沈星河看著他的狼狽,良久,慢慢開口︰「現在,你不承認,那麼你就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你不是青崖少君,你也不記得到死都念著他的孩子的幽篁師傅。」
封天涯在劇咳中似乎沒有听清,只是胡亂地擺擺手,「沒意思……咳咳……真沒意思,比那……咳咳……天橋說書的差遠了……」
沈星河真的憤怒了,眼中有火在熊熊燃燒。
他拍案而起,揪住封天涯,大吼︰「幽暗世界就要吞沒雲溟滄海,靈犀一族將失去他們的家園,失去與天界的聯系,真真正正成為被神放逐的人,成為無家可歸的流浪者,你听到沒有?听到沒有!」
「听到了,听到了!」封天涯捂著耳朵的樣子像討饒,然而他接下來的話讓沈星河更想掐死他。
「听到了又怎樣?我真的沒有那麼多房子收留流浪者。」
「你——」沈星河的頭被自己的怒火燒得嗡嗡作響,「你有力量驅動帝旒珠,你能夠關閉幽暗之門,你能夠與天界溝通,諦听神的旨意,讓一切回到從前!」
「我要是有那個力量,還能被你拎著脖子吼來吼去嗎?」
沈星河一震,滿腔怒火凍在臉上——是啊,他的靈力呢?難怪幽篁師傅感應不到他的存在,現在的青崖,分明就是個普通人!
手依然停留在他的脖領,卻只是一個僵直的動作,力量都因為震驚疑惑無影無蹤,這時候才想到比逼著他承認身份更重要的事︰「到底發生了什麼?你與生俱來的靈力怎麼會沒了?帝旒珠是不是已經不在你身上了?」
封天涯終于得以拉開他的手,仍然咳著,「早說過不知道你說什麼了,偏死腦筋,還問。」
他夸張地搖頭嘆息,見沈星河沒有再動手的意思,起身,邊咳邊搖搖晃晃地往外走,像喝醉酒,「這世上,就是有這麼多一根筋的家伙,才看不到這世界的好,得到的不珍惜,失去的不放棄,哎……」
一聲悠悠長長的嘆息飄進沈星河的耳朵,表演的成分居多,卻也含著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復雜得讓天衣神相皺了皺眉。他並未阻攔,所有的震驚疑惑慢慢壓回心底,眼神幽暗起來。
他盯著那個拉開房門的背影,「好吧,你不說,隨你!幻世之瞳中顯示的幻象我已經四中得二,待到尋齊之日,一切……都會水落石出!」
那背影頓了一下,並未回頭,徑自走出去,慢慢地淡出他的視線。
第十三章誰省,誰省(1)
「你還要听多久?」
清冷的聲音在靜默了許久後毫無征兆地響起,讓床上的女孩兒嚇了一跳。她訕訕地睜開眼,偷偷瞟了一眼站在屋中長衣如雪優雅漠然的男子,又趕忙轉過頭去,垂下眼簾,小聲道︰「我不是故意偷听……我醒了,你在給天涯哥哥講故事,我、我就……」
就忍不住被吸引了,喜歡故事中那兩個小男孩兒,喜歡幽篁師傅,听到幽篁師傅死了,她的心好痛好痛,痛得不知怎麼辦好,然後听到封天涯劇烈地咳嗽,似乎肺都被咳出來了,她就跟著發顫,被那咳嗽聲震出眼淚。
「你听到了多少?」
白衣男子來到床旁,居高臨下地審視她,英俊異常的臉上不見了慵懶的笑,眸子中的璀璨星光也被幽暗湮沒。
「你……你要殺我滅口?」腦海中這個念頭讓她駭然,她瑟縮了一下,在被子中止不住地抖。
「你也知道怕嗎?」
白衣男子冷笑著伸出手,她嚇得閉緊眼楮——然而那手只是停在她臉上,輕輕拭去她臉上猶掛著的淚痕。
然後,她听到幽幽的嘆息︰「听到什麼……都忘了吧。」
她吃驚地睜開眼,卻見白衣男子已經轉身離去。她趕忙坐起身,叫住那個背影︰「沈星河,你去哪里?」
「嗯……是啊,要去哪里呢?」
那個背影看起來如此茫然,她便著急,「沈星河,你不能說話不算話,我、我都已經帶回了彼岸花!」
她九死一生才帶回來的引魂之花呀,現在想起花徑鑽入血脈的疼痛還能讓她靈魂出殼……好吧,雖然他似乎受了很大的打擊,背負了很沉重的東西,可是,可是也不能抹煞她的努力與堅持呀,更何況還牽扯到另一個人的生死。
「你說過我帶回彼岸花,你就出手救武嬸嬸,你、你……」
那個背影終于轉過來,絕對不同于背後的茫然,他臉上的笑容明朗而戲謔,類似于奸計得逞的樣子。
她怔怔地看著,忽然松了口氣,仿佛有繃得很緊的東西斷了,眼淚就 啪啪落下來,人卻笑著,「原來,原來你是耍我的,太好了,我還以為……以為……」
「以為封天涯那個臭小子把我打擊得毀諾背信嗎?放心,那臭小子還沒那麼大的能量——更何況,一個小泵娘不管受多大的苦都能堅持下去,我有什麼理由不去堅持呢?」
「嗯。」床上的女孩兒欣喜地用力點頭,仿佛這一刻陽光都撒在她身上,過往的苦難投不下半點影子。
他看著,那種漫不經心的目光就慢慢溫暖起來。
「我現在就去救你的武嬸嬸,如果你願意,可以來做我的助手。」
「真的嗎?」女孩兒眼楮瞬間熠熠生輝,臉上的表情簡直可以用受寵若驚來形容。
他點點頭,不吝嗇讓她臉上的光彩更長久一些。
女孩兒雀躍著跳下床,走在他旁邊,仿佛作為回報似的,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沈星河,你不是想找天心明月嗎?那顆明珠我見到過,我知道在哪兒。」
白衣勝雪的男子瞥了她一眼,眼底里藏著笑意,「想用這個報答我,可惜,我也知道。」
「啊?你知道?」女孩兒驚訝地瞪大了眼楮。
那樣晶瑩剔透的表情讓俊美如斯的男子眼底的笑意在加深,「你的母親,北靖王端妃上官雲端的鳳冠之上——我說的對不對?」
「你說的不對。」
女孩兒忽然停住了腳步,明亮的大眼楮被烏雲遮蓋。她望著也隨之停下來的男子,一字一頓道︰「上官雲端不是我的母親,她只是我的……繼母。」
提起劍又放下,拉開門又關上,秦鉞舉棋不定,坐立不寧。
心口的傷已無大礙,心中卻更加沉重。
十天前,封天涯許諾帶回彼岸花的夜晚,寧淨雪說等得心焦,要出去迎接,誰知一去不返;而封天涯也始終不曾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