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天涯!」秦鉞瞪著身側的男子,怒不可遏,低吼,「你在干什麼?你想害死寧淨雪嗎?」
封天涯卻收了弩,倚著石頭氣定神閑地坐下來,「放心,她不會有事的,日尊堂的人不敢對她怎麼樣……等著看好戲吧。」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山坡上起了小小的騷動。
懸翦拉住滅魂,沉聲道︰「不可輕舉妄動。」
「他媽的,什麼叫輕舉妄動?」滅魂揮開他,一臉厲色,「封天涯在挑釁,他殺了我們的人,你沒看到嗎?」
他的劍再一次壓向寧淨雪,在女孩兒縴細的脖子上割出一道血痕,「我要封天涯付出代價!」
他猙獰地笑,卻被懸翦一把攥住執劍的手腕,「她是北靖王的女兒!」
「那又怎麼樣?」
「你說怎麼樣?」
懸翦眼中閃過一抹怒色——滅魂不是不知道,日尊一直有心結交北靖王寧天策,他們又怎敢傷了他女兒,觸怒北靖王,而壞了日尊的大事?況且,此次他們三個是戴罪立功,更容不得半點行差踏錯。
而滅魂,顯然是除了復仇,其他的什麼都顧不上了。他咬牙切齒道︰「大不了同歸于盡,誰也別想活著離開!」
「要死也是你們先死!」寧淨雪不甘示弱,利刃抵在頸邊,一身傲骨卻絲毫不損。
滅魂怒極反笑,「我現在就殺了你,看你到了陰曹地府是不是還這麼牙尖嘴利?」
「夠了!」一直佇立在旁邊的黃泉寶劍出鞘,劍脊重重抽在滅魂手背上。滅魂吃痛,寶劍落地,錚然作響。他捂著手,難以置信地瞪著黃泉。
黃泉迎著他的目光,還劍入鞘,「你以為這樣就能給碧落報仇?你太小看我們的對手了!這個封天涯,城府之深遠超過你我的想象。
他瞥了寧淨雪一眼,淡淡地冷笑,「人說‘關心則亂’,可是,這丫頭明明是他關心的人,現在在我們手上,他卻能做到絲毫不亂陣腳,簡直比魂斷崖上訓練出來的殺手更無情,更冷靜……咱們這個對手,可不簡單呢。」
滅魂听不進其他,唯有「碧落」兩個字像一道符咒落在他心上,他想起那個俊秀蒼白的男子,斜倚著樹,譏誚地笑,「匹夫之勇,難成大事」——沖冠怒火熄了三分,他看了黃泉一眼,俯身拾起劍,「那你說怎麼辦?」
黃泉回身吩咐一句,有人送上金瘡藥,他遞向寧淨雪,頷首道︰「方才多有得罪,還請小郡主海涵,這是上好的金瘡藥,擦在傷口上止血止痛,而且保證小郡主的頸上日後不會有疤痕留下。」
他笑容溫文,看在寧淨雪眼中,卻說不出的陰險。然而,她也清楚,此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怕也沒有,索性把心一橫,毫不客氣地接過黃泉手上的藥,如花似玉的臉上綻出一抹甜美的笑容︰「你最好對我客氣點,不然,恐怕你們天刃四衛少的……就不只是一個了。」
滅魂剛剛壓下的恨意與怒火「騰」地又燒起來,幸被懸翦緊緊抓住,才沒什麼過激舉動。
黃泉對女孩兒的挑釁充耳不聞,轉身望向茫茫山林,朗聲道︰「封天涯,我好心帶客人來見你,你不見就算了,何必暗箭傷人?我們日尊堂的人是不值錢,可這萬一你的弩射偏了,傷到了貴客,怕是你我都擔待不起。」
他突然扯過寧淨雪,攬在懷中,狀甚親密,然而他的意思誰都清楚——他要這個金枝玉葉做擋箭牌,讓封天涯投鼠忌器。
他陰狠地笑,「封天涯,我知道你的弩快,就不知和玄甲鐵騎的弩陣比起來又如何——弓、弩、手!」
他一聲冷喝,山坡上突然現身數十鐵甲騎士,清一色的玄墨色鎧甲,清一色具鐵裝的黑色戰馬,每人手上端著一把殺氣騰騰的擘張鐵弩——朦朧的月色下,像一場無堅不摧的黑色風暴,只待一聲令下,呼嘯著湮沒山林。
「弩陣?」封天涯臉色大變,撲上來護住秦鉞,迅速向後滾去。
而與此同時,黃泉一聲冷喝,萬弩齊發,月色被撕裂,空氣都閃著寒光——兩人方才藏身的石頭,已被數十支鋼弩射得粉碎。
「天涯哥哥!阿鉞——」寧淨雪肝膽欲裂。
滅魂見狀大喜,「玄甲鐵騎!黃泉用了什麼辦法居然調動了月尊堂的玄甲鐵騎?」
懸翦眼中並無喜色,他望著被撕裂的夜色,目光有些飄搖,「黃泉在日尊面前立下誓言,這一次若殺不了封天涯與秦鉞,他自願上魂斷崖,以靈魂永祭彼岸花,日尊才出面向月尊借調了玄甲鐵騎。」
滅魂的喜色僵在臉上——以靈魂永祭彼岸花!
只有魂斷崖出來的殺手才知道這個誓言有多麼惡毒——它代表滅寂,從身體到靈魂的滅寂,一旦應誓,萬劫不復!
他看著那個挾持著寧淨雪立在風口浪尖、眼神決絕的男子,倏地握緊劍,眼中現出恐怖的戾色,「今夜,封天涯秦鉞必須死!」
「弓弩手,放!」
黃泉再喝,再一次漫天箭雨,呼嘯著淹滅山林。那般傾天覆地的氣勢,讓血肉之軀顛沛成浮舟。
秦鉞覺得自己在風浪中沉浮,呼吸成了費力的事,除了旋轉的天地與耳畔呼嘯而過的弩矢,再感受不到其他。幸而有一道強勢的力量為她劈風斬浪,努力撐起一方安全的空間,不讓她在這滅頂的災難中沉沒。
「嗯——」一聲悶哼,帶她翻滾的力量明顯弱下來,血腥的味道直入鼻端。她慌了,扶住他,「封天涯,你受傷了……」
飛矢凌厲之勢漸弱,封天涯掙扎著坐起來,「媽的,幸虧俺老封皮糙肉厚,沒傷到骨頭……玄甲鐵騎的弩陣果然名不虛傳。」
他用力拔掉射入肩頭的弩,看了看,丟在地上,「是擘張弩,射程四百五十步,咱們已到了射程之外。這弩威力雖大,裝填卻慢,也就一時的霸氣,後勁不足。」
他說得沒錯,無邊的箭雨停了下來,玄甲鐵騎重新給弩匣填滿弩矢,等待下一輪射擊命令。
秦鉞借這個喘息的時間給封天涯包扎,她已經隨手把碧玉簪插到頭上,此時手忙腳亂地把衣襟撕成一條一條去堵他肩上的傷口,卻驚恐地發現那只是徒勞,洶涌的血染了她滿手。
「怎麼辦……怎麼辦……血止不住……」她無措而又慌亂,未曾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封天涯愣愣地看著她,直到那淚滴在傷口上,痛得他一抽搐,才反應過來,抓把泥土混著枯葉捂在傷口上,滿不在乎道︰「俺老封就是血多,沒什麼大不了的,這點小傷。」
「這……這……」秦鉞從沒見過用土來止血的,然而他臉上吊兒郎當的笑容看起來是如此的溫暖,讓她沒來由地心安,「封天涯,你……會死嗎?」
「呸呸,烏鴉嘴,俺老封屬貓的,九條命,哪那麼容易死?」封天涯把她手中一直攥著的碧玉簪拿過來,插到自己的頭上,搖頭晃腦道,「你看我是不是變漂亮了?」
秦鉞看著他搞怪的樣子,破涕為笑。在封天涯的印象中,這是秦鉞第一次笑。以往,她總是偽裝得堅強,偽裝得冷硬——只是那偽裝如此糟糕,那種自認為無懈可擊的面具下泄露的絲絲落寞憂傷,讓無心瞥到的人隱隱刺痛。
此刻,她終于笑了,比他想象的更輕靈更美好,好似一朵在夢境中悄然綻放的玉蘭花,而笑容邊滑過一滴晶瑩的淚珠,像一株玉蘭花上凝著的朝露。
只可惜,時間不對!
黃泉一聲令下,玄甲鐵騎端著弩,縱馬從山坡上沖了下來,像決堤的洪水,空氣中都彌漫了死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