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看我多久?」眼楮並未完全睜開,又迎著日光,然她仍是察覺到他帶有濃厚打量意味的視線。
「如果你不打斷我,我不知道還會看多久。」被發現也沒有覺得不好意思,他回以微笑,「你什麼時候醒的?」
「我什麼時候醒的,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她伸個懶腰從沙發上站起來,做幾個簡單的動作活動身體。
「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他凝視她在光線中連續的朦朧身影,不由緩緩前傾身體,似乎想要將眼前的女子看得更仔細些。
「我曾听他們說過你各種各樣的故事,比說我的更有傳奇色彩。說你是什麼勝利者,只要你出現在哪邊的軍隊,哪邊就能獲勝。又說你在打勝仗後會消失一陣子,隨即便會換一個雇主,而且你的忠誠度與戰爭才能是成反比的。」舒展筋骨後,她抬手看看腕表,離飛機起飛尚有段時間。
嗤鼻的不屑笑聲,他從窗台上一躍而起,身體略向前傾避開頭頂的窗框,輕巧地站在窗台上。短發在晨風中微微飛揚,一種不羈的姿態。
「你相信傳言?」
「我只相信我的眼楮,我覺得你是一個物超所值的保鏢。」她解開零亂的長發,任發絲披散于兩肩,流瀉出與陽光相輝映的光澤。
他望著她,明明對方僅僅是在做挽發髻的簡單動作,然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淡薄模糊的側臉竟有一種籠去他所有心思的吸引力。仿若早就習慣這樣的情景,他著迷的同時卻一點也不詫異。憶起小時候母親離開他們之前,每日清晨也是這樣梳頭發,他忍不住發出無奈的嘆息。
「怎麼了?」她轉首,為其不合時宜的嘆息感到納悶。
「我只是在為自己嘆息。」他淡淡一笑,眼中閃光詼諧。
「哦?」
「我在懊惱,面前有一個非常魅力的女人,我卻不能給她一個吻。」
費叔旖莞爾一笑,沒有一個人不喜歡听恭維話。
「你是在挑逗我嗎?」
「你說呢?」他就著站在窗台上前傾的姿勢向她伸出手臂,「過來,你就知道我究竟想干什麼了。」
他是在挑釁她嗎?她挑挑眉,一時猜不透他究竟是在開玩笑還是另有深意。偏偏她的個性不願退縮,又或許他此時的眼神被日光照耀得格外溫柔,她一揚下巴,一步一步投入他的懷抱。
誠如余東所言,他吻了她,因為他想吻她。柔軟的唇,濕潤的舌,欲逃離偏又糾纏在一起的難舍難分。霎時的激情,換來兩人長久的迷惘。當他喘息著放開她時,耳邊傳來飛機降落的隆隆聲。
「你的吻技不錯。」故意將視線投注于不遠處的私人飛機,她盡量用輕松的語氣調侃。
「希望還能有機會為您效勞。」他跳到地面上,在費叔旖尚不及反應時,便一把抓住她的手一同狂奔起來。
原本想要掙月兌的,這樣與異性手拉手奔跑的事情她一次都不曾嘗試經歷。可是又覺得今天醒來後看見的余東像個孩子般任性直率且不乏可愛,連帶著自己的心情也似乎回到了那無憂無慮的少女時代。
就這樣玩一次吧……
迎著微涼的風,被他暖而有力的大手緊緊抓著,她不由產生被愛著的幸福錯覺。他像是一對帶給她自由的羽翅,令她體會到自由飛翔的快樂。
終于還是要告別這片帶給自己無窮財富的戰亂大地,終于拋開內心最後一絲猶豫掙扎……
就這樣吧,管他以後會變得如何不堪與無望,重要的是自己此刻的心情。余東拋開所有惱人的思緒,只告訴自己抓緊費叔旖的手,哪怕從此後相隔天涯海角,就此一刻也必定能成為彼此記憶中恆定的畫面。
「東,如果你在某一天遇到你喜歡的女子,你會怎麼做?」很多年前,一個被迫淪為妓女的年輕女孩以疲倦的聲音問剛成為雇佣兵的他。
「為什麼問這個?」他用自己薄而鋒利的飛刀為她削斷分叉的發端。
「只是好奇,我覺得你這個人時而無情,時而又特別溫柔。」
他沒有回答,女子便也沒繼續追問。
當日下午伊斯文的軍隊攻進兩國交界處的破落古鎮,妓女被流彈擊中身亡。她就死在他的身旁,臨終前沒說別的話,只是再次問了早上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
「如果……你在某一天遇到你喜歡的……女子,你會……怎麼做……」
「我會拉著她的手,在陽光下一起奔跑。」他抱著她,手指穿過她柔順漂亮的金色發絲。那耀眼美麗的色澤仿佛是流瀉過指間的光線,一瞬而逝的遺憾及空虛。
「果然……」一頭金發的女子悲傷地闔上雙眼,「……我不是你喜歡的……」
確定懷里的女孩已不能再呼吸,他放開她,舉起機槍凜然地沖進戰火彌漫的硝煙里。他知道自己是一台戰爭機器,是一個沒有忠誠度可言的雇佣兵。將所有溫熱的情感埋葬于浸染滿人類鮮血的大地底下,他明白自己或許永遠都沒有可能實現自己親口所說的回答。
只是……
一年又一年過去之後,他竟有了類似少年時的單純心情只想拉著某個人的手,一同酣暢淋灕地在陽光下飛翔。
第5章(1)
回到遠離戰爭貧窮的南之國,初冬青港的風吹來微冷且有些濕意的氣息。在高級餐廳享受完一頓美味溫馨的大餐後,打著飽嗝的費叔旖滿足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眯起的眼楮一一掃視過商業街一排排耀人目眩的霓虹燈廣告牌,感覺仿佛置身于一個幻夢的夜之天堂。
「好像又活過來似的。」她低喃。
「嗯?」未听清楚的余東不解地側首看她,神色因不斷掠過的車燈而顯得柔和。
她聳聳肩,無法解釋自己從波吉亞回到南尚後心里所產生的微妙感覺。
「回去嗎?」他不確定她下一步準備做什麼,因明白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很平常的問話,卻讓另一人心頭感到一陣莫名的溫暖。她朝他露出一抹愉悅的笑意,點點頭。
「該好好休息一下,明天開始我們就要為完成最後一筆洛克將軍的生意努力了。」
「若洛克不向你買軍火,又有誰能提供如此大量的武器給他呢?」
「四大國又不止我一個人從事軍火的買賣,像方興艾這樣想吃波吉亞這塊肥肉的人多了。現在想想我多少都會惋惜不已,那是我父親、哥哥以及我好不容易拼命得到的最大客戶。」
凝視她苦笑的模樣,他的眼神閃過一抹復雜的陰影。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成功的商人,現在看來不是呢。」她嘆息,高挑的身形穿過斑馬線。
「為那樣的男人值得嗎?」他忍不住問。
「算是兩清吧,這些年他當我的傀儡也當得相當可憐了。救他一命,從此便不欠他什麼,形同陌路。何況他確實不是個能托付終身的人,且不是那種可以隨手甩掉的蠢人,借此機會劃清界線也好。」
「听上去我該同情那個男人嗎?」他邊招手叫出租車,邊看她。
平靜的面容,無悲無喜的漠離,她自嘲地一笑,什麼都沒回答。她和方興艾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戀人或者未婚夫妻之間所謂的感情,只是各懷鬼胎地互相利用罷了。一樁生意,可惜的是不歡而散。好像是听見了她的嘆息聲,在半暗不明的出租車內余東無法將身旁人看清楚。將地址告訴司機後,也許是意識到第三人的存在,兩人並未再交談,各自望著車窗外的街景緘口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