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將他所能想到的借口給打回票。
「我有事情要跟你談。」他不死心,大老遠追到這兒,可不是真想拿到那紙合同。
他只是想……只是想同她好好說說話。
雖然他也知道這是個妄想。
「我以為合同就是你要談的事。」水胭脂很是冷漠,媚眼一轉,話聲甫落,便策馬馳向和他相反的方向。
「你只身一人?」他立刻追了上去。
沒看到周圍有其他護衛鏢師跟著,她一個弱女子孤身一人,難道不怕在路上遭遇任何不測?
一想到這里,佟胤玄全身閃過一陣惡寒,慶幸自己找到了她。
「不然你有看到這還有其他人嗎?」她的視線始終直視前方,不理會他,卻又有回應。
他頓了頓,尷尬得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若說有人能令他這個掌管北方商業命脈的傳奇商賈有說不出話的時候,那麼就只有她水胭脂辦得到了。
「我們不能好好的談談嗎?」他緩下口氣,像在請求。
「到底要談什麼?」水胭脂終于肯看著他,鵝蛋臉上的訕諷在擴大,「生意嗎?哈!我甚至不懂你為何有臉敢踏進艷城爭取那紙合同!」
「合同是……」到了嘴邊的話,在最後一刻咽下,他面有難色,差點把不該說的話給吐了出來。
「是什麼?」她怒氣張揚地瞪著他。
如果要談,他最好懂得釋出自己的誠意,話既出口就一鼓作氣的說完,否則他們沒什麼好談的。
佟胤玄沒有立刻回答,說不出口的遲疑和猶豫,讓她在他眼里看見了答案——一切都是為了佟胤徵。
對了,他一定是來艷城尋找失蹤已久的佟家獨生子。
千方百計的想辦法要見她,即使知道會被拒于門外還是想進艷城,為的都是那佟家唯一親血緣的兒子——佟胤徵。
沒錯,她都知道。
因為她無法接受不明就里被推掉婚約,所以她私底下曾派人暗地探听,在得知他非佟家的孩子之後,她親自拜見過佟邦雪夫婦,也確認了這件事。
紀律、道德認知、報恩……她可以想見,他因為種種理由而推掉婚約的決定。
說是婚約,在她看來卻是承諾,而他把兩人同樣看重的承諾如此輕易退掉的原因,只是因為他在一瞬間被打回普通人身份的自卑感作祟。
「你是為了他。」她感到一陣錐心。
「誰……?」疑惑寫滿了他的眼。
定定的瞅著他,水胭脂吐出三個字︰「佟胤徵。」
她知道了?!
佟胤徵壓抑不住啞然,瞠目結舌地瞪著她。
她是何時知道的?這件事應該不會有人知道!
「你以為瞞得了我?」水胭脂嗤道。
他們曾經是多麼的親密,多麼貼近彼此的心,這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也只有他們兩人而已。
她要查出他非佟邦雪親生子的事實需要花多少時間?恐怕比她了解他的心思花的時間還多上許多。
「那你……能告訴我他們上哪去了?」他再次提起這個問題。
沒想到他才剛踏進艷府,便得知水綺羅和佟胤徵離開長安京的事,是他始料未及的。這也是他追上她的原因之一,畢竟他的責任是要把佟胤徵給帶回佟家。
「我不知道。」她仍拒絕回答他。
「那封信借我看。」他策馬靠向她,要求道。
「做夢!」她像被踩著尾巴的貓,豎起全身的毛恫喝對方,「別過來!不準你靠近我!」
靶覺到她的緊繃,佟胤玄緩下馬步,退了一些,不敢再輕易靠近她,連說話的音量也輕柔許多。
「我需要知道胤徵的下落。」見她仍戒備著他,佟胤玄忍不住輕喚︰「脂兒,求你。」
他不曾求過任何人,若是有,那個人也只會是她。
「哈!你在求我!」她早已失去冷靜,語氣既激昂又憤慨。
見他如此低聲下氣的懇求她,水胭脂的心中燃起熊熊怒火。
他在求她,為了那個失蹤多年的弟弟求她,那麼他可曾想過當年她苦苦哀求他留下,不要丟下她一人孤獨的辛酸苦楚?
她從不在乎他的身份,只要他是他就好了!
可他總是將家人擺在第一位。
為了佟胤徵,他甘願退居于輔佐之位;為了佟胤徵,他甘願放棄早已屬于自己的一切;為了佟胤徵,他甚至甘願放棄她!
她心里有多怨,他永遠不會知道。
所以她假裝不知道死沒找回來的夫婿是佟胤徵,故意接受「向晚」這個假名,讓他留在艷城這個避風港。
她不怕佟胤玄來找人,就怕他不來,她拒絕放人,讓他體會怎麼也找不回摯愛的人有多痛!
「沒錯,我是在求你,只要你告訴我胤徵在哪兒,我什麼都答應你!」像是怕她拒絕,佟胤徵急切地說。
說到底,他需要的還是佟胤徵而不是她水胭脂。
「你可知道最令我失望的是什麼?」她心冷了。
你就是我的無暇。
記憶又回到那些繽紛璀璨的回憶中,以往能從中汲取的溫暖美好,如今只剩下空洞。
就像假象一般,碎成一片一片。
為什麼他承諾的和他給的不同?
他的紀律,他的認知,他的報恩,任何一樣都遠遠超過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卻還要說她才是最重要的……
佟胤玄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神情。
「脂兒,你還好嗎?」她蒼白的面容令他想起她之前的病可能尚未痊愈。
「最令我失望的是……」水胭脂目光迷離而不安,像是看著他又像穿透過他,語氣如夢似幻的啟唇,「那就是,你的心永遠不在我身上。」
她忘不了那日在艷城里昏厥前,他那張滿是擔憂的臉,那神情就像……十年前他看著她的表情。
他總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對她的溫柔,那會讓她更加地懷念他,舍不得離開。
罷毅的身軀一震,佟胤玄面色鐵青得難看。
看著那雙如今在他面前只有哀戚而沒有喜樂的墨眸,他甚至說不出否認的話。
可他的無言看在她眼里,僅是徒增哀傷。
「所以,你走吧。」別過眼,水胭脂掉轉馬首背向他,語氣是濃濃的淒楚。
佟胤玄瞅著她縴細的背影,好久好久。
當馬蹄聲再度響起,她沒有勇氣回過頭去看他離開的背影。
這是最後一次了吧!最有一次讓他從眼前離去。
無論在心中築起多高多厚的牆,總是輕易的被他給推翻入侵,她的堅強和固執踫上了他,便會化成一灘爛泥,所以在他面前她總是無法狠下心腸拒絕他。
但,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閉上眼之前,她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放縱,她要深深的將那日停住在他眼底的那抹憂心緊緊鎖進內心深處。
最後一次回眸。
噠噠的馬蹄經過她身後時,她听見了他的懺悔——
「……對不起。」
登時,水胭脂崩潰了。
她在炫目的光芒中迷失了方向。
對不起……
慌亂中隨著低沉的嗓音抬首,被淚水模糊的視線望著那越來越遙遠的昂藏背影。
這不是她第一次目送他的背影,卻是第一次听他這麼說。
遠方的山頭看起來是那麼的熟悉,襯著那抹走遠了的背影,仿佛是十年前的景象。
當年她用盡了力氣去喚也喚不回他,而今他再次出現卻不是為了她。
所以趕走他是正確的吧!
她記得,有人指著一座山這麼問——
「山,高嗎?」
「很高。」她是如此回答的。
「有多高?」
她沉默了。
在記憶中,再高的山都比那道寬闊的背影還矮一點。
可如今,背影的主人已不在。
第6章(1)
佟邊關,水京幾,孟湘南。
並列當今世上三大商號的新任和下一任當家同時聚在一起,氣勢說有多驚人就有多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