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太激動,她並未發現周圍的異樣。
但東野寶卷的眼珠轉了轉,計上心頭。「涼涼地「哦」了一聲,他雙臂環胸地斜靠在門框旁,氣定神閑地道︰「夏老爹的仇,滿姐姐還記得啊?不過,那恐怕是來此之前的事……」
「此話怎講?」曉滿一挑娟細的眉,壓抑著怒火。
「你否認對師瀟吟沒有任何不同尋常的感情?」
「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你拐彎抹角想說什麼?」曉滿似笑非笑,不願把淡淪這個敏感的話題在拖延下去,干脆挑明了好。
「我的意思,滿姐姐心里清楚。」東野寶卷把玩著五指,輕輕敲擊桌面,「你來無非是要借‘小四喜’的關系混入東昏侯府,這並沒有問題,不過,你不覺得自己耗的日子也太久了嗎?明明能速戰速決,你卻刻意拖延,問題在哪?」
「你覺得混入東昏侯府很容易?」曉滿沉下小臉,不悅地說,「哼,雖然‘小四喜’是數——數二的戲班子,但京城里臥虎藏龍,能人輩出。若不能在串紅台時月兌穎而出,那就甭想代表‘小四喜’進府唱戲。」
「滿姐姐,你想得未免太天真。」東野寶卷搖搖頭,「師瀟吟是當紅的名伶,東昏侯喜好戲曲乃世人皆知之事,攀到他無異于攀到搖錢樹,一輩子吃穿享用不盡。如此絕佳的機會,他為何讓給你?」
「我……」曉滿一噎。是啊,師瀟吟怎會甘心把機會讓給別人?她沒想過這個問題,不由得心生困惑。
「你也說不上來了,是不是?」東野寶卷冷然嗤笑,「明顯的預謀,一向慧黠的滿姐姐竟瞧不出?我看是當局者迷罷了!你壓根兒心不在此,縱然頂著一頂復仇的帽子騙過了師瀟吟,瞞過了你自己,卻騙不了我!」
「住口!」曉滿不及細想,下意識地一掌摑到他俊逸的臉龐上。
頓時,東野寶卷年輕的面容上呈現出一個鮮紅的五指印。
他緩緩地伸手,以指拭去嘴角的血跡,微微一勾削薄的唇,「滿姐姐……這是你第一次動手打我啊!而且,為的是一個與你相識僅僅幾個月的男人。原來,你我十幾年的情意還比不上一個戲子重要。呵呵呵呵……」笑聲比哭聲還艱澀、還難听。
說穿了,他不過是捅破了那層迷離的紙!人是這樣的盲目,一旦被戳到痛處就會敏感地豎起身上的利刺,不顧一切反擊。
「寶卷啊——」曉滿咬咬紅唇,懊惱之情溢于言表。
「免。」東野寶卷搖搖食指,興趣缺缺地一聳肩,面無表情地道︰「既然說出來的話都不是心里想的。那又何必浪費唇舌?滿姐姐,你且好好打算,我來找你便說明師父已知此事,現在,是讓我來找你回去,這還好,若是下次讓別的師兄師姐來就沒這麼簡單了。」
「師父知道了?」曉滿粉面鎖愁,喃喃地道,「終究是紙里包不住火,該面對的逃不掉。既然如此,我也沒什麼顧慮了,你回去代我給師父請罪,就說滿兒大仇得報之日,必回羅浮山負荊請罪。」
「負荊請罪?」東野寶卷怪怪地干笑幾聲,「你覺得以師父的性子,他會給你負荊請罪的機會嗎?‘訣塵道人’的話是從不許人質疑的,你忘了?」
第6章(2)
曉滿一怔。
的確,江湖上的人誰不知「訣塵道人」的古怪脾氣?他一生弟子無數,遍布大江南北,但真正習得精髓的人卻少之又少。那些博得真傳的弟子大多在羅浮山上潛心修行,鮮少涉入塵世,所以對外面的花花世界知之甚少。除了偶爾一兩次的返鄉,他們基本上都與同門一起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
這都緣于「訣塵道人」的好惡——
他是一個喜靜成癖的道人,只有極度偏僻、隔絕的環境,才有心情去研究新的絕世武學。傳道授業也一樣,他看中的精英翹楚一律帶回羅浮山,而那些掛名的弟子無非是彰顯門派聲望的棋子罷了。至于帶回的弟子,除非能打過他不時新創的絕學,否則沒他的準許絕不準私啟下山,一旦犯門規,便要挑斷其人的四肢筋脈,以示懲戒。
這種狠覺的手段使得羅浮山上的弟子對他敬畏非常。誠然,「訣塵道人」寵愛曉滿是事實,町並不代表縱容她再三挑釁。
「如果……」曉滿深吸一口氣,一字——句堅定不移地道︰「師父不能原諒我的所作所為,那我也只有逆水行舟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她絕不能在重要關頭退縮。
東野寶卷點著眉心,嘆息道︰「東昏侯的四個護衛,個個身手非凡,你確定自己能全身而退?」若為此賠上性命,他又是否能對她繼續守諾,保持緘默?
「能按我所計劃的步驟來,自然能全身而退。」她神色幽幽,「我明白硬踫硬的代價……串紅台,也就勢在必得。」一瞪東野寶卷,「不準你再踫師瀟吟一根毫毛!不管他心里如何捫‘算。總之,你若行加害,休怪我不顧同門之誼。」
「這是警告還是威脅?」東野寶卷的口吻里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險。
「你當做是警告或威脅都行。」曉滿眨眨眼,也不避諱讓他知曉自己的意思。
「如果我一定要殺他呢?」他—眯眼楮,叛逆的因子涌上胸口。
曉滿拍案而起,怒聲道︰「你為何要殺他?師瀟吟是不諳武功的凡夫俗子,殺他會讓你更有成就感嗎?你簡直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東野寶卷世不甘示弱地吼道,「我不可理喻的話,就不會站在這兒和你理論!我會在接到你的傳書後就來此殺了師瀟吟,再把你綁回去見師父!」
「然後受到師父賞識,從此平步青雲?」曉滿定定地瞅著他,「你真的會是這樣想的?寶卷——」聲音陡然一沉,「別逼我恨你,離他遠點兒。」很肯定他能听得懂她指的「他」是誰。
「逼人者人還逼之。」東野寶卷抱肩而笑,笑得鬼魅,「滿姐姐,很早以前我就說過,只要是你喜歡的,我都會想盡法子幫你達成。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就算你無情,我卻不能無信。」即使她不記得曾答應他什麼,但該為她做的事,他還是會盡力去完成。
無情?
他說她無情?
曉滿被這幾個字給鎖住了,她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被人覺得無情。
她根本沒有逼誰啊,望著對面熟悉的臉孔,她卻覺得陌生。
「師瀟吟……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先不動他。」東野寶卷好不容易松口,稍退一步,灼灼的視線未離開她分毫,「滿姐姐,等我真的‘動手’,那時再說什麼都太遲了……」言罷,翻身跳窗而出,消失得無影無蹤。
「寶卷——」曉滿急忙去拉他,奈何抓空。他奉師父之命來帶她回羅浮山,倘若不能盡快完成此任,他所受的懲罰會比她更嚴重。
曉滿吹滅了快要燃盡的蠟燭,長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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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真相!
師瀟吟踉踉蹌蹌地回到自己的臥房,雙臂吃力地撐著虛弱的身子,一雙狹長漂亮的鳳眼此刻正呆呆地凝視著銅鏡中的人——說是人實在勉強——那慘白的膚色和憔悴的模樣,加上零亂披散的長發,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呵呵呵……」淒慘的笑聲由小漸大,直至歇斯底里。生平第一次,他動了心,誰知道卻是被人當孬種利用?!這個世道的殘忍,他舌忝嘗的還不夠多,所以老天爺才派人來繼續折磨他,是嗎?究竟是她太厲害,還是他太糊涂,怎麼素來看人透骨的他會敗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