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不停蹄地跑了半日,現在天都要黑了,想必他們離江洲城已經很遠了,中途他們曾在一個驛站停下來,曲七少爺不知從哪里變了一套樸素的女裝讓她換下他口中形容「活像進宮選妃」的華服,自己也褪去一身貴氣的裝束。說這樣看起來比較像「亂世里的老百姓」。
接著,那輛華麗的馬車也難逃遺棄的噩運,在被毫不留情地賣掉了之後,他拿著那筆銀子中的一小部分去租了輛馬車。
車外有車夫駕車,所以他順勢進到車內,沒半點坐相的挨著她,與之前那輛的奢華相比,這馬車內就簡樸太多了,座位是兩塊光禿禿的木板,甚至連坐墊也沒鋪上,一路顛簸,盈蘭若坐得腰酸背疼。
就這樣惡劣的環境,養尊處優、錦衣玉食的曲少爺,居然還能睡得打呼,真是讓她吃驚,可是他睡著長腿舒展,整個身子就慢慢的朝她靠過來了,
正襟危坐的蘭若嚇了一跳,卻不敢推開,萬一他不小心跌傷了撞傷了,倒楣的還是她。
誰知她的片刻遲疑讓他更得寸進尺,腦袋一點不客氣地重重倚在她肩頭。
蘭若睥睨著那黑色的頭顱,默默地生著自己的悶氣,這位曲少爺,心里不知道打得什麼主意。
之前在驛站,她打算就此告辭離開,兩人分道揚鑣,從此以後老死不相往來了,可是他跟她東扯西拉地根本不想談這一話題,到最後她也沒能走成。
因為事發突然,她也沒能收拾一下自己的隨身物品就被攆了出來,好在之前被大太太強行戴在頭上身上手上的那些首飾珠寶還在她這里,姓曲的還算有點良心,沒搜刮去像賣馬車那樣給賣了,估計用來做路費絕對不成問題。
問題是,她能去哪兒,天下雖大,現今卻亂成一團,放眼望去,沒有一處是她能去的地方,盈蘭若原本快樂無比的心情,忽然變得消極又沮喪。
也許正如此,她才沒有堅持與他分手,沒有去處,只能勉為其難地跟著他。
問題是,他要去哪兒?出了江洲朝西進,因听說溯陽正在打仗,又拐道中部的鹽城,听說還要途經灤河、巢湖、道口、正陽關……她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姑娘,這些地方別說去了,听都沒听說過,她越發覺得自己荒唐,跟著個半生不熟的男人,連去哪里都不清楚。
「曲少爺,前面就是驪城了。」駕車的中年漢子在馬車外道。
「你快醒醒呀。」蘭若趕緊伸手推他,曲庭兮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睜開眼,眼底卻沒有絲毫睡意,叫人弄不清他究意是睡著了,還是根本就是裝睡。
「天快黑了呀!」他賊兮兮地笑了笑,望向窗外,「老于,進城到張記客棧住一晚,明兒再趕路吧!」
「好的,曲少爺,這一路還遠著,就怕少女乃女乃吃不消。」車夫老于的聲音爽快地傳進來。
少女乃女乃?這是什麼見鬼的稱呼?蘭若詫異地皺眉,慍怒地看向車內的罪魁禍首,「什麼少女乃女乃?」她冷聲質問。
「別生氣呀,掩人耳目、掩人耳目。」他一副萬般為難地樣子,兩手一攤,解釋道︰「萬一紀大人發現咱們的行蹤追上來,看出咱們生米還沒煮成熟飯,治我的罪倒是小事,如果要把你強行帶回去,就憑我這兩下子也救不了你,這都是不得已的!」
這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混蛋!「你若是怕麻煩,到了驪城,我們就此別過。」盈蘭若冷冷地瞟他一眼。
「今兒太累了,明兒再從長計議吧。」他又開始打馬虎眼。
蘭若扭過頭不再搭理他,總之明天,她是一定要離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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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曲庭兮的「不得已」所賜,他們在驪城的一家叫張記客棧的地方投了宿,在老于的張羅下,他們這對「新婚夫婦」被理所當然地安排在一室。
「累不累?餓不餓?你先休息會,我去看看伙計怎麼還沒把飯菜送上來。」曲庭兮殷勤地張羅著,又是鋪床,又是倒水,最後還親自下樓去催促晚膳。
盈蘭若端坐在桌邊,清澈的視線落在那張床榻上,再飛快地移開。
他不會真得以為她會順著他的計劃作一對假夫妻吧?瞧,還鋪上床了。反正明天就要分手了,以後跟這個人再也不會有任何瓜葛了,想到這里,她忽然莫明其妙地嘆了聲,嘆得把自己都駭住了。
他與她,不過是共同演了一場鬧劇而已,戲完了,總得散場,但內心深處,她對這個男人是感激的,不是他,她絕對逃不出受人控制的人生,即使他使出的手段不太正大光明。
除了感激,還有什麼呢?她不知道,相處的時間太短,她看不透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明明出身在富家巨賈,卻願意跟戲班子混在一起,似乎還常年在外浪蕩,樂不思蜀;明明有一張俊逸到叫人流口水的外表,可是做起事來,一點不厚道。
可那又關她什麼事呢?她的人生,既無去處也無退路,自己都顧不了,還管別人做什麼?苦苦地笑笑,蘭若凝著桌上的燭火出神。
這時,房門被人推開了,曲庭兮跟在端著盤子的店小二身後進來,手里拎著一壺酒,兩只酒杯。
「讓少女乃女乃久等了,少爺指定的菜好不容易才辦齊,小店自開張以來,還從來沒有客人要過這些菜,今日可大開了眼界,真是不好意思。」店小二陪著笑,將三盤菜肴,兩雙干淨的碗筷一缽熱騰騰的米飯一一放在屋中央的圓桌上。
听小二這麼一說,蘭若不禁好奇地多瞧了兩眼,一盤丸子、一盤魚、一盤菜心,米飯是驪城盛產的珍珠米蒸的,一顆顆潔白圓潤,清香撲鼻。
很簡單的菜色瞧店小二夸張的口吻,好像是歷盡千辛萬苦才上山下海弄來的食材,先前他們在驛站里吃一種燻肉做的餅時,曲家少爺好像也吃得挺歡暢的,哪里像是挑三揀四的人了?
蘭若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麼端倪,不懂這幾盤菜里到底藏著什麼玄機。
「來,別發呆了,嘗嘗看。」曲庭兮在桌前坐下,極其自然地替她夾菜。
她默不作聲地埋頭吃起來,一路奔波,那些肉餅早消化掉了,現在真的餓了。
菜一入口,輕輕咀嚼,味蕾立即就覺醒了,這絕對不是普通的家常菜或大街上酒樓飯館里千篇一律的菜色。
「這是什麼?」她抬起頭,視線卻盯著盤子里的菜。
「湯洛繡丸、乳釀魚和女乃油鵝肝扒菜心。」曲庭兮拿過兩只杯子,邊注滿酒邊道︰「湯洛繡丸是鹿肉末裹上蛋花、蕃茄汁以鮮雞湯和文火慢煮,乳釀魚是用羊女乃燒的,菜心呢,是用女乃油鵝肝猴頭菇配著清炒的。」
蘭若有些發怔,就如同那些她走過以及正要走的陌生地名一樣,這些菜肴她不僅沒吃過,听都沒听過。
「你不知道這些菜?」曲庭兮挑眉,「可都是出自昔日‘迎客門’的名菜,以這小店的水準,應該能做出大概三成樣子,現今也只有昭陽城的‘太平樓’里能做到七成,不過店里賣的酒倒是不錯。」
她有沒有听錯?這些是「迎客門」的名菜?
「真……真的嗎?」一向漠然的小臉倏然變得激動起來,她抬頭看著他,有些迷茫和疲倦的水眸總算有了精神。
「嗯,嘗嘗看。」他微笑著將酒杯擱到她面前,問︰「要不要來一杯?」
「我不……」她想拒絕。
「喝一口試試,你不是有‘迎客門’的‘酒經’嗎?據說‘酒經’里收集了數百種名貴佳釀的配方,你應該不會陌生吧,來,猜猜這是什麼酒?」他蠱惑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