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不了他含糊不清的言辭,崔無上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大吼道︰「易日晞,你給我……」
有個清脆的東西落地的聲音,兩個男人同時回過頭向聲音傳出的方向望去,兩個大男人的腦子里都同時響起一道聲音︰不好!
丙然很不好。
鄴朝露傻傻地站在門口安靜地看著他們倆,腳邊是粉身碎骨的玻璃杯。
「老頭子就是易日晞?」
「朝露,朝露,你……你開開門好嗎?听我解釋。」
為非作歹的五樓是鄴朝露的住所,禍惹出來了,崔無上卻很無德地閃人,留下易日晞獨自收拾殘局。
殘局就是門里一個鄴朝露,門外一個易日晞。
他隔著門同她解釋︰「朝露,我不是故意隱瞞自己的身份。一開始我也沒想到你會忘記我的臉,我還以為你故意裝作不認識,所以我就……我也是昨晚才從函為非那里得知你忘記我的事。」
這樣對著一塊門板解釋的感覺真的很差勁,他使勁地捶啊敲啊,「朝露,你開開門好不好,別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有什麼話我們可以當面說清楚。」
門「嘩啦」一下從里面推開了,鄴朝露怒目圓瞪,嘆道︰「我又沒鎖門,你推不開可以拉嘛!笨不笨啊?」
啊!易日晞像根電線桿似的杵在門口,滿臉緋紅。
她倒自在,坐在窗前修剪著窗台上的花花草草,還有一棵每一片葉子上都長出「我愛你」字樣的無名植物。
「你……有男朋友了嗎?」
他的聲音很低,她卻听得清楚。怎麼?他這麼問是怕她再次纏上他嗎?怕她再次成為他的負擔嗎?
「目前還沒有,不過這個問題也該提上議事日程了,老爸那天還托什麼三姑姑的妯娌的媽媽的老姐妹的嫂嫂給我安排相親呢!無上哥也三天兩頭地拉我去會他的那些男性朋友。」她笑得極自然,「畢竟我也二十五了,整天守著個休閑吧,既沒吸引力又沒事業心,有人肯要就不錯了,哪還敢挑三揀四。」
沉默!他所習慣的沉默在這一刻竟如此難沉默。
「你呢?在外面那麼多年沒有女友嗎?」
她的語氣輕快且跳躍——這就是不再愛他的證明嗎?他竟有些恐慌,急急地辯解起來︰「沒有,這幾年來我從未愛上誰。」
抬起迷離的眼,他困惑的眼神對上的竟是她的側臉。那蒼白的容顏里有多少記憶是歸屬他的?他又有幾分資格去擁有她?
她埋首于花草中,看都沒看他兀自咕噥著︰「雖然我不記得你的臉,不過還是歡迎你回來參加同學會。」
「朝露……」
他還想說什麼,她卻當著他的面拿出手機和一張小字條,照著上面的數字按下了號碼,很快電話通了。不知道她想干什麼,手機按了免提,兩人間的對話身為第三者的易日晞听得清楚。
「喂?」
「……請問,是支蔓兒嗎?」
「我是,哪位?」
「鄴朝露。」
在她報上名後電話那頭是纏綿的沉默,連易日晞那未說完的話也湮沒在那綿延的沉默背後。他痴痴望著手機的模樣,她看得很真切。
「這周末在東方學院門口的為非作歹休閑吧舉辦同學會,你來嗎?」
又是一陣沉默相隨,在這空當里鄴朝露特意補充道︰「很多同學都會來,易日晞也趕回來了,你會來吧?」
「我明天出差,這周末恐怕回不來。」
電話那頭這次答得極為爽快,鄴朝露也沒有強求,果斷地說了句︰「那……我們再約。」這便掛斷了。
她回頭瞥見他默然的臉,嬉笑著問︰「你想見她,對嗎?」
第5章(1)
「你回來,一定很想再見到她吧!」鄴朝露說得誠懇又坦然,「如果換作是我,當年莫名其妙地被女朋友甩了,後來得知原來是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而且又一直沒有機會找到從前的戀人問個清楚,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了,頭一個想做的事就是再見到從前的戀人。哪怕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說,只是單純地見上一面,喝點東西問問現狀也是好的啊!」
她在為非作歹見過許多再見面的曾經情侶,有再續前緣了,有結為知己的,也有只是見面,分手後繼續各奔東西,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無論是何種結局,再見面總夾雜著四個字——感慨萬千。
何況,他還是很不甘心地跟支蔓兒分手,從此再未相見。他的感慨也較尋常人多一些,再多一些。
罷剛她給支蔓兒打電話的時候,他的種種神情然告訴她答案。
他還想著她。
「這是她的號碼,即使她沒辦法來參加同學會,你也可以打電話聯絡到她。」
「朝露……」
「你的眼神告訴我,你在意我。」
她直視著他的眼眸,坦率。
「老天爺跟我開了一個玩笑,我記得與你之間發生的所有細節,獨獨忘記了你的模樣。就好像我看了一部令人印象深刻的悲劇電影,每一個橋段都敲打著我的心,可……電影散場了。
「我離開電影院,過著自己的生活。偶爾,在閑閑的午後,對著為非作歹色彩斑斕卻光禿禿的牆壁,我會想寫下一些心情。我會想起曾看過的那部電影,我會帶著那份記憶寫下點什麼。可電影終歸是電影,即便再悲傷再動人再難忘再揪心,最終都會釋懷,因為它是不屬于我的故事——那一切只是一個故事而已。」
「還記得為非作歹那片天藍色的牆壁上留下的那些人臉嗎?」
怎麼會忘呢?那片牆上畫著許許多多亂糟糟的人臉,看上去有點像印象派作品,易日晞茫然地回望著她。
鄴朝露不吝賜教︰「在我剛開始發現自己想不起你的臉的時候,無上哥將所有你的照片都毀尸滅跡了,他總說忘記也好,忘記了就不痛苦了。其實我很想記起這部電影的男主角由誰扮演,偶爾我會拿著筆在牆上東畫西畫的,沒有目的,只是隨心而為。」
听她說了這麼許多,越听他的臉色越像沒有上色的牆壁。
雙手一攤,鄴朝露知道自己說的話有點亂七八糟,誰讓她的腦子跟她的嘴巴一樣亂呢!
「總之,你不用再把我們曾經的事放在心上。我們就像兩個剛認識的人一樣做朋友不是挺好嘛!我還叫你老頭子,你跟著客人叫我老板娘也行,喊我朝露也可以。」
話就說到這里,鄴朝露感覺自己像在做科普宣傳一般,教育完了就可以宣布下課了。
將他推到門口,她有種即將結束要打烊的喜悅,「好了,現在沒問題了吧!這周末同學會記得來參加,就這樣,客人您走好。」
轟隆一聲巨響,他重新被關在門外面。呆滯的表情望著眼前那塊門板,沒有她所說的釋懷,听了她那些亂七八糟拼湊在一起的話,他反倒更擔心門里的她了。
只是隔著一扇門,她倚靠著門的身體漸漸下滑,終于頹廢地坐在地上。
那部電影所有的細節在無上哥喊出「易、日、?」這三個字的時候終于還原了最初的劇情,牆壁上年年歲歲她畫出來的那一張張看不清五官的臉終于在那一刻整合成一張清晰的面孔。
就像那一年支蔓兒向他提出分手,她不停地安慰他,蔓兒一定會再回到他的身邊。這一次,她仍是鼓動他再去見從前的戀人。
從前是為了他,這一次卻是為了她自己。
她真的……愛不起了,老得愛不起了,傷得愛不了了。
函為非費盡心思謀劃的同學會終于在為非作歹拉開序幕,作為幕後黑手的函大小姐居然連臉都沒露,背著畫板又不知道跑到哪里描繪她的美麗人生去了,丟下鄴朝露一個人應付著滿屋子攢動的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