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爺一愣,忙隨眾人退避,四人手托棺蓋,「喀」一聲,棺蓋松動,後勁一發,整個蓋子向後滑開半丈,一股腐敗之味燻天而上。
尸……
修羅皺眉,忙湊上棺口,頓時整張臉沉了下來,他咬咬唇,牙齒也摩出了細微的音,有些不甘,有些憤恨。
弊內的尸……未腐爛。
他抬手在棺蓋尾一扣,棺材原封不動地合上,「燒了。」他下令。
死而不腐,為僵也——僵尸。
「啊,大師,老太爺生前最怕火,可不可以另外選蚌方法?」趙老爺忙追上前,祖宗的尸他不想也不敢燒。
修羅垂眸低吟一陣,耳旁的長發掃過臉龐,「那就送去義莊,改日找個風水地重葬。」話完他扯過站在一旁似想得出神的衾羅就走,「記得,棺材里的蓮,用荔枝柴燒了。」他又加了一句。
蓮?
眾人回神再打開那棺材蓋,才發現尸身上有一枝腐敗了的黑蓮,所謂的腐爛氣息並非出自尸體本身,而是來自這枝蓮。
蓮啊……趙老爺不禁想起那年指點他下葬這棺材的少年,是——僅僅是個少年,但是眉目間妖艷如蓮,妖冶烈辣。
而剛才那一如珠玉般溫潤的男子,一眼便注意了那蓮,連臉色也頓變,他……究竟與它有何關系?
入夜的歸賢鎮顯得太過平靜,連夜貓都熄了聲息,明月直掛天際反而襯得有些詭異。
手撫上耳下的金鈴,衾羅的心思又開始神游四方,想著抱犢山,想著木木,想著邪靈,想著修羅在老道士瘋狂指控下那鐵青的臉,想著……
「小笨鬼,你又神游了?」修羅靠上她身邊,嗯……真的挺涼快……他半享受地眯起眼,任夜風淌過身側。最近天氣似乎不見涼快,自己也越來越愛靠在她身側啦。
「嗯?」衾羅眨眨眼,看著修羅滿臉壞壞的笑意,她很是不解,「修羅怕蓮麼?」
聞言,他猛然一愣,眼前的衾羅正認真地望著自己,她不懂什麼是矜持,所以目不轉楮盯著他的臉,像是要找出下午那潛藏的不甘,無奈的憤恨。
第3章(2)
戲虐捉弄的笑意漸漸勾勒出溫柔,她居然還記得自己看到蓮時那震驚的神情,「小笨鬼,你是在擔心我嗎?」他調笑著撫上她耳下的鈴,柔柔地摩擦著,她有很多感情不懂得表達,可話卻騙不了人。
「修羅沒回答呢。」她倒是很認真。
「不怕。」他輕輕吟一聲,「你也沒回答我的話呢。」
「哎?」衾羅瞪著眼眨了眨,回想他剛才的話,「這樣是擔心?」修羅的手也因這句話停頓半分。
要命……這鬼是被誰給教成這樣?
「鬼也有喜怒哀樂,你難道只懂喜樂,不懂哀怒?」這回反倒是他驚訝無比地望她。
「木木說我只要開心就好了。」衾羅肯定地點點頭,木木的話在她看來仿佛就是真理。
又是木木!
修羅這次咬牙切齒地發誓,見到這個家伙非宰了它不可!
「衾羅,」他認真地撫正她的臉,話語溫柔,「不是只要快樂就可以的,人世上還有很多東西需要你用心去體會,哀傷與痛苦帶給你的,是另一種生活體驗。」這個女鬼看待生活的眼光太過簡單,或者她根本沒把這一切當成生活,只因為還存在著,所以就必須一天一天那麼笑著看過,直到某天消失在這個世上,依舊無知懵懂,不怨不恨不牽掛……
「衾羅的心……」她難得地微闔了眼,有些想躲避的意思,「是死的。」她是鬼,心是死的,那是木木很早說的。那時他說,衾羅的心是死的,所以不會有悲傷,不會再痛苦,衾羅可以一直快樂地存在下去。
可是,心是死的……心,不會再跳動了。那麼心……要來有什麼用?只為了一個完整的身體嗎?
修羅沉沒半晌,她在閃躲的無非是一道致命傷,長長的眼睫蓋了眼中微黯的光,明明恨不得連自己也不要去承認,卻在他悄悄掀起那道傷後,用平靜坦然的語氣說出事實——這樣的事實,衾羅真的從來沒有不甘心嗎?
他嘆息一口氣,反而有些為她不甘,有些心疼,輕輕將她攬進懷里,「心是死的,可是還會痛,還可以感受的……」他的手輕輕拍過她的背,「衾羅要學會用心去感受,衾羅就會學會擔心,學回悲傷,學會哭泣……」喜怒哀樂,七情六欲,鬼也從來不是無欲無情!只會快樂的衾羅才是不完整的衾羅……不完整的衾羅,遇到悲傷難過的時候,你該怎麼表達……還要那麼勉強自己笑起來嗎?明明該哭的時候,也要逼自己笑出來嗎?
他不要衾羅自己騙自己無憂無慮,他不要看這個笨蛋鬼慌亂緊張卻不知該用什麼情緒來表達的樣子……衾羅啊,要學會那一切,至少學會生活,學會面對。
「哭?」被他緊緊壓在懷里,她甕聲甕氣地問。這個字……好遙遠……
「對,痛的時候,就會哭。如果沒有眼淚的話……」他頓了頓,壓低了聲音,「會很難過很難過……」哭泣是宣泄的方法,如果某天連眼淚也落不下,直至痛苦如裂帛一樣在心底斷裂……如何面對,如何接受?
「痛?身體痛嗎?」
「還有心痛。」他補充。
「可是木木說我的心……」不會痛……
話還沒完,臉頰就被修羅突然抬起的手給捏住,他一字一句,幾乎是大聲地吼出︰「現、在、你、只、準、听、我、說、的、話!」該死的那什麼木木,到底怎麼讓這笨蛋這麼死心塌地地相信的?
「啊。」她一愣,臉上吃痛,忙要撇過頭去。
「這樣就好看多啦。」修羅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杰作,這個笨蛋不會臉紅,那麼他只好捏捏她的臉,假裝臉紅吧!
她伸手忙捂住自己的臉,免得再遭他的毒手,嘴里支吾著發出問題︰「那修羅怕痛嗎?」她的眼神流連在他的雙頰,「身上。」她補充兩個字,好似巴不得馬上撲過去也掐兩下。
這笨蛋好像心思轉得飛快啊,「怕、怕得要命!」他促狹地靠近她,說得頗有心悸,「我最怕疼了。」騙死鬼不償命。
最怕疼啊……衾羅似乎還當真考慮了下,最終還是忍下撲回去互掐的沖動,滿臉掛著自己吃虧了的表情。
「哈哈——」最後他還是破功地大笑起,歡喜地把那個腦袋捧進懷里,「小笨鬼啊……」他寵溺地勾了唇角,這樣的笨鬼放生後到底怎麼生存啊……
「哎?」衾羅傻傻地應,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大叫,「啊!修羅為什麼要叫修羅?」這個問題她納悶很久了,修羅這個名字實在不祥,與這個男子也太不般配。
這樣的問題不是應該在剛見面的時候就問的嗎?
修羅嘆息著搖頭,松開她,笑得戲謔無顧忌,「修羅不祥,修羅心啊……在人身上,便是惡人;在鬼身上,便是厲鬼;在靈身上,便是凶靈!」
「騙人,修羅才不是壞人。」她直直瞪他,雖然他老愛捉弄她,老愛戲弄她,時而眼神斂了所有情感,時而溫柔流水蕩過身側,可是心是真的吧,除了木木外他是對自己很好的人呀。
「不是壞人啊……」他輕輕又念了一遍,轉了眉梢笑起,「對,我不是壞人。那麼衾羅喜歡我吧……」他勾過衾羅的肩膀,攬在身邊,想讓她學會喜歡,學會用心。
「哎?喜歡?」她半知不解地皺眉,那不是她所能理解和能表達的感情。
「嗯,」他抵上她的鼻尖,細細又輕柔地說,「衾羅學著喜歡修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