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空蕩蕩了,大理石地板亮得像冰,向陽的落地窗旁,平台鋼琴不像鋼琴,像棺材。
駱家有多久沒開過宴會?拾心不知道。她基本上不是駱家人,繼承這個姓,成了主人,也不是駱家人。這個家,真正做主的,另有其人。
「你好像很怕駱以文女士。」背後響起男人的嗓音。
拾心隱顫,僵硬地轉身。
藍獲三步朝拾心靠近,在她父母的肖像畫前,對她說︰「你是不是很怕駱以文女士?」不是問句,這像一個放炮似的切分音。
「我們剛剛不是在說這個。」拾心美眸閃爍。
「你有什麼要告訴我?」藍獲表情深凝,讓拾心選擇她想繼續的話題。
很難不去注意那顆被他一手掌握的隻果。拾心低垂眼簾,察覺自己掉進了陷阱,不是滋味地背過身去。她將隻果還給他,不要時時刻刻見他,還須告訴他什麼?
「駱以文女士和我說了一些關于你的事。」像是故意,藍獲扯了一個引信。
拾心果然如爆炸,猛烈顫抖地旋身,美眸水光激蕩,瞪著藍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駱以文女士希望你嫁給——」
「我要和藍君特先生一起去買畫具。」怕藍獲說出更令人無法掙扎的事,拾心先聲奪人。
她清楚姑媽駱以文的盤算,也記得昨晚藍獲說她會成為藍家媳婦,她忘下了,他那信誓旦旦的語氣,以及獵人般強勢的目光。
雙眼瞥往牆上的畫,藍護靜了下來。
滴答滴答的鐘擺聲由廊角傳來。好長一段時間,他們不說話,緘默在這幢屋子不是什麼稀奇事,卻教拾心不安起來,沁濕的美眸流轉難定。
「缺了什麼顏色?」直到藍獲這麼說,視線從畫上栘至拾心臉龐。
拾心猝然一退,在報時的當當鐘聲里,挪腳跑向大樓梯。
「拾心——」藍獲習慣了拾心在廊道的奔跑,不急著追她。她幾次都跑不出他懷抱,沖著這點,他可悠緩來。「拾心,藍君特和陸彤雲有要事商量,恐怕無法履行約定。」
拾心停下了腳步,站在虛寂空曠的宴會大廳,像一個沒有舞伴的孤獨者,痴望兩扇密合的門。打不開,不能打開,否則擾人商量要事,她的畫筆可以改天買。
「有些事得花一輩子的時間——」
藍獲下樓的聲音,拾心完全沒听見,回過頭來,他已站在她身旁。
「別傻等。」他看著她的眼楮,猶如下咒語。「拾心,你還沒幫我切開這顆隻果。」
拾心神情一震,拉著藍獲,往廚房走。
大廚房里,八名僕佣見主人帶著客人進來,齊齊暗吃一驚。怎麼這個北國回來的大小姐,不得體至此!難怪有傳言說凌老師清晨請辭,回英國去了,不教難馴的野蠻小姐。
「請問刀具在哪兒?」拾心詢問最靠近門口、正端著一壺茶要走出去的女僕。
女僕訝異得回答不出話來。藍獲已看見一名廚娘舉著鋒芒銳利的廚刀,站在料理台前,專心刮削長長柳橙皮。
藍獲大掌一翻,牽握原本抓著他的縴細柔荑。這會兒,換他帶著拾心,走往料理台,對著持刀的廚娘說︰「刀借你們小姐使用一下。」他直接取餅廚娘手上的刀,交給拾心。
拾心握著刀柄,下意識轉動著。
「小心用。」不知是誰在叮嚀。
刀刃凜凜,刀身如鏡,閃照他們的容顏。藍獲神情堅定地把隻果擺定在料理台,像一個訊息釋放,拾心接收到了,不顧僕佣的眼光,切開隻果。
鏗鏘一聲,似乎,台面大理石腰線也被切斷。有人抽了口氣。兩半隻果,黑了一半。
「這不是我給你的那一顆。」藍獲說。
拾心看呆了。明明外皮還是鮮艷的紅,怎麼會……
「壞了。」呢喃出聲。
藍獲搖頭。「心黑了就不是我原來那顆。」
拾心揚眸,手里仍然緊握著刀柄。「是那顆——」上完法學課,作夢一樣出現在她桌邊的隻果。
「你吃了,對不對?真正的那顆——」藍獲這番話出口,儼然是判人死罪的宣告。
拾心舉高手來,揮動手中的廚刀。「我沒吃!」自覺遭受冤枉,她稍顯激動,臉紅得似火烙。
「小姐,您這樣很危險。」年近半百的美艷廚娘發出嗓音,欲取回拾心手中亮晃晃的廚刀。
藍獲阻止廚娘,說沒關系。刀是他交給她的,他不怕被砍,這和他在她桌上放隻果一樣。
「那顆隻果本來就是要給你吃的。」藍獲此刻的聲音,變成夾帶清徐涼意的春風。
掌管廚房刀刀火火的廚娘听不下去,語氣悻悻然。「藍大律師,您這就不對了——」挑高彎月眉,她自拾心手中取回廚刀,刀尖對著藍獲,咄咄逼人。「這顆隻果壞透了,您還要我們小姐吃?別說紳士氣度了,您的道德良心到哪兒休假去——啊!應該說律師本就欠缺道德良知!」旋個身,刀尖穿刺劫半的隻果,甩進垃圾桶,她說︰「黑心的家伙——滾出廚房!」眼一揚,瞪看藍獲。
藍獲俊顏無波無瀾,微微頷首。「打擾各位工作了。」而後,他走出廚房,不忘將拾心一起帶離。
走在圓柱回廊,廚房外的庭園,葡萄紫得發亮,綠葉隨藤纏掛扇形格架,陽光遇到遮蔭,絲絲熹微,沒了威力,風一吹,景致淺淺、飄飄地,不深刻,但晃眼千變。
藍獲停定腳步,大掌松開拾心的手。「讓你拿刀,實在太危險。」步下廊階,他站在漆白的鍛鐵庭園桌椅旁,頑長背影淡淡地,且透神秘優雅。
美眸朝藍獲望了半晌,拾心忍不住平舉素手,張開虎口,將融合在景物之中的他定住。
他卻是轉過身。「拾心,」唇動了,整個人動了,走開,並破壞那片美感朦朧迷離的景致。「畫筆比較適合你。」
拾心愣了神。藍獲走上廊階,抓住她來不及縮回的手,再說一次——
「讓你拿刀,太危險。」
「對不起。」廚娘持刀指著藍獲鼻梁的畫面,霍地重映拾心腦海。當時,拾心是心驚的,她清楚那刀有多銳利,啪地就把隻果切兩半,堅實的流理台幾乎可見刀痕,也因此,她擔心廚娘一不留意真會傷到他。
藍獲注視著拾心悠緩垂合的睫毛。「若是那刀傷到我,我會提告。」大掌緊了緊,將她的手握得更牢些。
拾心抬起頭,一接觸到藍獲幽邃的雙眼,又低頭。「我畫畫……會用到調色刀。」
藍獲沉了沈,放開拾心的手,走兩步,站在一根圓柱斜影中,轉身。「拾心,」他叫喚她,待她美眸瞅凝他,他嗓音低悠悠地傳出。「藍君特月兌不開身。畫具——我陪你去買。」
拾心沒點頭答腔,默默睇著藍獲。
藍獲等著拾心做決定。去或不去?他給她自由,目光卻像鎖,拖曳無形的鏈子,纏拉她靠近。
拾心沒一會兒就朝藍獲走去。
「除了法學,你也教畫嗎?」
藍獲看著拾心的臉。她頭顱歪著一個唯美角度,容易曬紅的肌膚遭陽光吻出綺艷,透染兩頰。他掏出褲袋里的方帕,往她美巧的鼻尖上按。
拾心嚇了一跳,臉龐微偏。
「還沒適應隻果花嶼的氣候?」藍獲收回方帕,旋腳開步伐。
拾心這才明白藍獲的好意,她跟著他,緩步移行,淡淡回道︰「晚上比較不熱,白天日照強,炎熱了許多,但是,陽光下的景致,變化多端,很有情調,很漂亮——」
「你很渴望我入畫。」不疾不徐,藍獲截斷拾心恬靜的語調。
拾心停頓下來,盯著藍獲。
藍獲一直走,沒回首,背影在圓柱廊道中,像幅畫,在陽光里,也是畫,他停在車門邊,轉身的樣子成了黃金比例阿波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