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老翁孤苦伶仃,行動亦又不便,左靖南見他實在可憐,于是吩咐小廝在堂內收拾出一間空屋,暫且讓老翁住下,打算親自為老翁熬藥治傷。
靜靜觀凝著左靖南一舉一動,柳絹兒忍不住懷疑,難道那男人當真對每一位上門求診的病患都如此仁厚嗎?
她可沒忘記,稍早之前,他是怎麼訛騙了一對倒霉鬼!
依她所見,那一位胖姑娘與富家少爺,不過是一個過胖、一個腎虛,吃上幾帖藥也就沒事了,倆個人絕對還可以活到七老八十都還有剩,決不像他說的那樣,已是油盡燈枯、朝不保夕。
然而,再見他面對臨門求診的難產婦人、一群髒兮兮的窮叫花子,他卻又是如此親力親為、悉心診治,不但分文不取,態度上謹慎嚴實,絲毫不見馬虎。
這教她不禁感到有些疑惑了,實在模不透,究竟哪一種性情才是眼前這個男人最真實的一面?
但不管如何,那樣一個翩然俊雅、亦正亦邪,又如謎一般的男子,確實已經深深撼動了她!
此刻,無論是他狡詐的手段、精湛的醫術、無私的寬容,亦或是他那一張俊逸迷人的外表,皆已經在她心中悄悄佔有了一個位子。
不多,就只是一個小小角落……
「傳聞中,柳家三小姐是四位姐妹之中悟性最高、容貌最艷、性情也最為刁鑽的一位!但命格奇差,是縈惑星轉世,是個大災星,誰娶到她誰倒霉,輕則傾家蕩產、重則危及性命!」
天橋下,說書人一坐下便亮開了嗓子,噴著唾沫星子,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述說著柳家四艷之三的傳奇故事。
只見說書人邊說邊眯起一對眸子,彷佛身歷其境一般,壓低了嗓,道︰「話說六年前,那柳三小姐以和義公主之名,遠嫁回紇汗國之後,才沒幾天,居然就把新婚夫婿給克死了……」
「是一個月又零八天。」突地,一個清亮的嗓子打斷了說書人,提醒的道︰「你忘了把她出嫁的路程給算進去了。」
「沒錯沒錯,就是一個月又零八天。」說書人點頭如搗蒜,接著又道︰「當婚嫁隊伍披星戴月、一路踏進邊境那一刻起,霎時風雲變色、日月無光,滿天風沙吹起,猶如鬼魅大軍橫掃人間--」
「那是遇上了沙塵暴。」
那道清亮的嗓再度打斷了口沫橫飛的說書人,補充的道︰「場面很壯觀,但為時不長,風沙吹過之後,很快就結束了。」
「大漠上一片陰風陣陣、鬼哭狼嗥……」
「大漠沒有狼。」
「送嫁的隊伍丟下新娘,半途倉皇折返……」
「那是回紇汗國的迎親使者前來相迎。」
「回國的儀仗、僕役們,紛紛身染奇癥,臥病在床……」
「是水土不服,其中幾個還嘴饞得很,大啖異域生食,不鬧壞肚子才怪。」
「話說那柳三小姐進入回紇皇宮之後,被年邁的老可汗冊封為貴妃……」
「不是貴妃,是可敦。」
「可敦?」
「就是王後。」
「喔……」眾人一陣恍然大悟的表情。
「噯噯,我說這位公子,你若想听小人說書,就且在一旁安靜听著,別老是打斷我呀!」他說一句、他也跟著說一句,還時不時拆他台子,如此喧賓奪主,豈不擺明了教他難堪嗎?
「真對不住,都怪我一時听得太入迷了,先生請繼續。」清嗓連聲道歉,端起手邊一碟瓜子,很識相地挪了挪位置。
「可別再插嘴了呀!」說書先生提醒道。
「知道了。」
第2章(2)
清了清喉嚨,解決了破梗搗蛋鬼之後,說書人又接續一問︰「對了,我剛剛說到哪兒啦?」
「不是貴妃,是可敦。」
「不對不對,那句話是我說的,應該是說到被年邁的老可汗冊封為貴妃。」清嗓子三度插話。
「咦?怎麼又變貴妃了?剛剛不是才說了被封為王後的嗎?」某個專注听故事的民眾,連忙出聲糾正。
「唉呀,不管是封貴妃、或封王後都不是重點,最主要的是,那柳三小姐在回紇汗國的後妃之位,根本沒坐穩吶!」
為了拉回听書民眾的注意力,說書人決定大灑狗血,直接將劇情提前進入高潮,「話說,那老可汗活活被柳三小姐克死後,回紇汗國人民十分震怒,直指那柳三小姐就是妖孽化身--」
踫!驀地,一陣磅然巨響,狠狠打斷了說書人未盡的話,眾人仰首一探,發現聲音是從對街酒肆閣樓上傳來的。
不一時,酒肆內又響起一陣乒乒乓乓打斗聲,並伴隨著一聲又一聲的淒厲慘叫--
「姑女乃女乃饒命呀--姑女乃女乃我再也不敢啦--哇啊……」
只聞震耳欲聾的討饒聲尚未喊完,一個鼻青臉腫的男子旋被隔空甩丟了出來,撞毀了酒肆圍欄不說,還筆直墜下,狠狠砸爛了酒樓下一排無辜的小販,淒淒慘慘趴摔在大街上,哼哼唉唉、一臉痛楚莫名。
就在眾人對這血腥殘酷的一幕,紛紛驚駭莫名、面面相覷的當兒,又見一年輕女子一腳踩在酒肆圍欄上,一手叉腰、一手直指橫躺在大街上已是氣息奄奄、趴地不起的男子,連聲破口大罵!
「呸!就你這個歪嘴斜眼的死麻子,也想來認我柳錦兒的恩公?一邊喘去吧!」
咦?!
仰首覷了那抹火爆的身影一眼,一只菱唇略掀,微微一笑,心道︰喝!多年未見,她還是那麼有精神呀……
這時,那說書人見風轉舵,急急更改今日說書的戲目,將柳家四艷之一--火爆浪女,柳錦兒篇,細說從頭。
「大伙兒瞧見沒,這一位女子即為那柳家四艷之長,柳大千金,柳錦兒是也!她素來有一個響當當的稱號,人稱長安虎……」
翻了翻白眼,不打算繼續听說書人閑扯淡下去的柳絹兒,決定上前會一會她那久違的--
長姊。
「姑娘,請留步。」
嘖,又來個不怕死的!
「前面的姑娘,請留步。」
算了,她剛剛在酒肆里已經把滿月復的火氣通通都發泄得差不多了,今天就饒了這只瞎眼牛吧!
「前面那個頭簪珠花金釵的姑娘,請留步。」
真煩人,還有完沒完呀!
「那個穿著紫蘭色襖子、外搭湖綠色滾毛披掛、腳蹬同色滾毛軟靴的姑娘,請留步。」
好樣的,跟她杠上了是吧?
腳下步伐陡然一停,柳錦兒眼鋒凌厲了起來,猛地轉過身來,有點冒火的瞪視著後頭那條足足追了她近百尺的跟屁蟲,語氣不太友善一問。
「怎麼,小弟弟,你也想討一頓打?」這小子,雖是長得俊秀風雅,可瞧那個頭,還不及她眉齊呢!
就這塊頭,也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當街調戲女子,活膩了不成?
只見眼前的少年郎,一張白淨秀氣的臉龐上逐漸泛起一絲笑意,良久,這才笑問︰「錦兒姊,六年不見,你當真把我給忘了?」
咦?這個笑容、這個嗓音、這對眼神……這分明是---
「絹……絹兒?」三妹?!
「如假包換。」就在柳絹兒坦坦率率承認了自己身份之後,目光迎上的,卻是一張皺得已經不能再皺的小臉。
只見柳錦兒一張原本清麗的芙顏,此刻像是顆被捏壞的叉燒包,那叉燒包還不斷的皺攏當中,直到最後,她竟放聲大哭了起來--
真情流露的柳錦兒,也不管身處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猛然上前撲抱住久違的三妹,忍不住心疼的痛哭失聲!
「我好一個古命的妹妹呀!嗚嗚……就讓人這麼拔拔給糟蹋了,嗚嗚……蒼天無煙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