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曉得他在忙什麼,她甚至覺得他的眼底有喜悅,同時也有一分疲憊。
他在高興什麼?又因何事而疲憊?她不敢問,生怕答案與自己心底那個截然不同。
但她不由自主地留意起他的一舉一動,她听著他說笑話寸的聲音,仔細聆听里面有沒有關懷時的低沉悅耳;她盯著他的雙手,想像是不是這雙手,在她最痛苦艱難的時刻,一直擁抱著自己,給予自己力量……甚至,她還想撲進他的懷里,想再次感覺一下那里的溫暖。
天啊,阮真真臉上一片發燙,難以置信自己居然會這樣專注于觀察一個男人,臆想他猜測他?
實在是忍不住了,她才鼓起勇氣,結結巴巴地問一句︰「那些天里,嗯……一直照顧我的人……是不是你……」
他听了,滿臉礙眼的壞笑,一副沾沾自喜的痞樣,欠揍似地回答︰「除了你家公子我,哪個不怕死的男人還敢幫你換衣服?」
「為什麼……」要待她這樣好?
「什麼為什麼?」他挑眉,仿佛覺得她的話很蠢,「咱們還沒行過周公之禮呀,你忘記了?那天咱們才做到一半,你要是就這麼死掉了我豈不是虧大了?」
瞧!就是這副討人嫌的臭德性,氣得阮真真只想狠狠踹他兩腳,再給自己兩巴掌。
怎麼會覺得他不是壞胚子?分明十足十的匪樣,又可能,只是對她而已?
她惆悵地想起,每當那位女大夫出現在房里時,元媵就會收起滿臉的不正經,恭敬有禮地走過去,語氣表情都特別溫柔地同她說著話,耐心地等著她紙筆寫出想要講的話,在安靜而和諧的氣氛里愉快地「交談」。
溫柔,且耐心……回想起他對自己也曾溫柔,那是在她病毒發作後就快死掉之際,他對自己也曾耐心,是在對她哄騙誘惑之時……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啊,當心……讓我來。」她瞅著元媵從床前站起,快步走到房門口接過女大夫端來的藥碗,小心翼翼的動作與神情,營生出少見的溫柔與關懷。
清麗秀雅的女大夫,微抬下顎,對他露出一抹足能令百花羞怯的美好笑容。
女大夫真美,而他,真的好溫柔,他們之間很熟。
她听過元媵喚女大夫「言綾」,那是女孩兒家的閨名,多美麗的名字,由他嘴里叫出來特別的好听,不像她,每次被他中氣十足地大吼大叫著「真真」時,不是想鬼點子捉弄她,就是使喚她做這做那,就算是在極親密時,他的語氣中也總多了一份被壓抑的灼燙,她不明白為什麼會那樣。
此時,就算不想看不想听,阮真真也忍不住呆呆地,一瞬不瞬地看著不遠處的那一幕。
第6章(2)
所謂才子佳人,一生一對。他長得好看,劍一樣的眉,總顯得神采飛揚,向來不肯安分;高高的鼻梁又挺又直,一張愛笑的薄唇……正經起來時,整個人會散發出一股罕見的貴族氣,分明是舊時王孫公子;卻常在耍弄別人時,習慣性地挑起壞壞的弧度,搖身一變成為街坊皮得要死的孩子。
女大夫面前的他,在自己面前的他,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元媵?
她不知道,甚至猜測著他一直不接自己回當鋪,是不是借由看她,其實是想多瞧瞧美麗的女大夫?一種她從未嘗試過的味道不知從何時開始,在心里扎下根,再慢慢地發酵著,彌漫著,感覺又酸又澀。
「吃藥啦!又發什麼呆?」等女大夫走後,他才端著藥碗過來,重新坐在床前的凳子上,督促她喝完藥,嘴里念叨著︰「病了幾天,越發傻乎乎的了。」
「對!我就是傻,那你不要理我好了!」突如其來的自卑感使阮真真猛地將碗扔給元媵,接著,自個兒都愣了兩秒,驀地,小臉下意識地變得通紅。
「哇,嚇死我了,又想謀殺親夫?」元媵手忙腳亂地接過碗,瞅著她羞怯的表情,嘴角玩味地牽起。
「我、我……」半天也我不出個所以然來,阮真真羞愧地干脆整個人都鑽進被子里藏起來,怕他抓住機會取笑她。
「要玩躲貓貓?」元媵嘿嘿笑著,動作迅速地就要鑽進被子。
「不是,出去!」她怒道。
「不要,我也要玩。」他不依,和她搶被子搶得不亦樂乎。
「你再鬧我就不客氣了!」這句話威脅的效果看來並不大,他鬧得更歡。
「告訴我剛才為什麼發脾氣?」他注視著她,黑亮的眸意味深長。
這小女人性子看似剛烈,其實不然,總習慣縮在自己建構的硬殼鐵甲中,自衛著,不輕易流露出內心的脆弱。這麼久,她唯一一次驚慌失措的模樣,還是被他誘拐逼迫那次,難得見她感情外露,他不想就這麼放過她。
他能猜測到她為何發脾氣,這個認知令他心花怒放,他好喜歡看她生氣時的俏模樣,就像個使性子的天真小女孩。
「關你什麼事?」被子被他搶走了,天真小女孩又拿手捂住臉,死也不看他。
「怎會不關我的事?真真的事就是我的事嘛!」大掌覆上那雙白皙縴細,卻並不細膩的柔荑,輕輕磨蹭著,這雙縴細的小手上有一些粗繭,心中倏然一緊,她,昔日吃了很多苦呢!
「你是你,我是我,不要踫我!」她趕忙撇清關系,甩開他的手,不讓他模得自己心亂如麻。
「我偏要踫,還要踫這里、踫這里,還有這里!」他惡作劇般突然撲住她,趴在她柔軟的嬌軀上,捧住雪女敕的小臉就亂親一氣。
「找死。」阮真真一怒,腳一蹬,直接將那登徒子踢下床。
「哇,不得了,病一好就翻臉不認人了!」他咬牙裂嘴地捂著。
見他是真疼,她馬上就後悔自己的力道太大,咬著紅唇擔心地問︰「你……不要緊吧?」
那半羞半怒又放心不下的俏模樣,讓黑眸中閃動著愉快的火花,人卻固執地坐在地上裝可憐,「我好疼,快來幫我揉揉!」
揉……?虧他想得出!阮真真面紅耳赤地瞪著他,牛牽到京城還是頭牛,壞人就算死了還是個壞人,這是真理呀!
「是真得好疼啊!」他朝床邊一趴,開始抱怨︰「你力氣那麼大,人家又不會武功……」
「哼!」她惱了,扭過臉瞧也懶得瞧他。
「真真……」他低聲喚她,語氣里少有的鄭重讓她詫異地回頭。
「你想不想像不三不四他們那樣出去?」
她搖頭,能從陰森恐怖的侯府走出來,能在這里活下去,她覺得這一生已經夠本了。
「那你喜歡這里嗎?」
「當然。」
「真的?」他大喜過望,「那你也喜歡這里的人嗎?你不覺得他們都很怪嗎?」
她毫不遲疑地回答,「我以前是覺得老板娘他們不怎麼厚道,後來發現最滑頭的是你,真想不通你為人這麼壞,他們干嘛還找你借錢?」
「這你就有所不知,鎮上能稱得上是土財主級別的只有倆,一是你家公子我,另外就是鳴風繡莊的鳳棲梧大叔了。」元媵趕忙向她介紹。
大叔?她猛翻白眼,人家鳳大爺不過三十出頭,尚未娶妻,他也好意思管人家叫大叔?
「那位風大叔可比我狠多了,小氣得要死,一毛不拔,就算你要飯要到他面前表演上吊,他連眼都不眨一下。」元媵講得活靈活現。
「你又騙我,酒窩妹跟我說鳳大爺待下人寬厚,人品又好,從來沒對她說過一句重話。哪像你,鎮上的人都說你任性刁鑽,還唯利是圖。」她壓根不信他的話。